现代小说 女频言情 竹笛深深柳文豪齐娟结局+番外
竹笛深深柳文豪齐娟结局+番外 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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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志清

    男女主角分别是柳文豪齐娟的女频言情小说《竹笛深深柳文豪齐娟结局+番外》,由网络作家“黄志清”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商务别克疾驶在秋天的原野,如同驶进了一幅唯美的山林画卷,两旁的稻田掀起了一层层金黄色的波浪,远端的山上层林尽染,叠翠流金,让人心旷神怡。我和徐继如坐在后排,我们无心欣赏这美景,倒是坐在中间的徐书成老先生和他的孙女徐世梦谈兴正浓,一直聊着当年砚池村的青年人沿着这条山道外出求学的故事。他说有一年他和堂兄徐书槐去北京求学,雇了辆马车,不料遇上国民党军队在追击一支游击队,马被一个国民党军官抢走了,他们只得提着行李走去豫州,足足走了四个小时才赶上豫州去北京的火车。徐书槐的鞋都走没了,打着一双赤脚,穿着一件长衫,那样子特别狼狈。临近砚池村,徐书成神色凝重起来,他回过头问:“继如,‘文化大革命’期间,你先知太公的坟墓被破坏了吧?”显然他对大陆“文...

章节试读


商务别克疾驶在秋天的原野,如同驶进了一幅唯美的山林画卷,两旁的稻田掀起了一层层金黄色的波浪,远端的山上层林尽染,叠翠流金,让人心旷神怡。
我和徐继如坐在后排,我们无心欣赏这美景,倒是坐在中间的徐书成老先生和他的孙女徐世梦谈兴正浓,一直聊着当年砚池村的青年人沿着这条山道外出求学的故事。他说有一年他和堂兄徐书槐去北京求学,雇了辆马车,不料遇上国民党军队在追击一支游击队,马被一个国民党军官抢走了,他们只得提着行李走去豫州,足足走了四个小时才赶上豫州去北京的火车。徐书槐的鞋都走没了,打着一双赤脚,穿着一件长衫,那样子特别狼狈。
临近砚池村,徐书成神色凝重起来,他回过头问:“继如,‘文化大革命’期间,你先知太公的坟墓被破坏了吧?”显然他对大陆“文化大革命”的情况也有所耳闻。
“因先知太公国民党监察委员的身份,太公的坟墓遭到了冲击。”徐继如只得实话实说。
“破坏到什么程度?”
“墓碑被砸了,坟头被夷平了。一群地痞流氓打着造反派的名义将先知太公的坟挖了,连棺木也被挖走。后来我爸和村上人将先知太公的遗骸重新安葬,筑了坟茔。”
徐书成摇了摇头,眼圈顿时红了,徐世梦赶紧掏出餐巾纸替他爷爷擦眼泪。我和徐继如悬着的心宽了许多,看来徐书成对他爷爷的坟墓被破坏早有思想准备。
砚池村祖坟山在村西的一座山上,山下一条小溪,前面一望无际。徐先知的坟墓在最东面,我和徐继如搀扶着徐书成来到他爷爷的墓地,见墓地杂树、杂草丛生,残破不堪,如果不是徐继如事先开出了条通道,人根本进不来。徐书成见此情景,双脚跪地,老泪纵横:“爷爷,孙子不孝啊!几十年来未曾前来祭奠,只能在遥远的台湾岛焚香叩拜,以表思念之情。”
徐继如请了两个年轻力壮的劳动力帮助清理杂草,徐书成硬要徐继如给他把砍刀,说是他要亲手清理爷爷坟墓上的杂草,砍了几刀便气喘吁吁,徐继如只得把他扶到对面的空地上去休息了。
徐书成喝了口热茶,饶有兴致地给我们讲起了他爷爷徐先知的故事。
徐先知的父亲在他五岁的时候便患病身亡,他母亲节俭持家,将两个儿子抚养大。她遵循祖训,勒紧裤带送两个儿子去念书,徐先知理解母亲的良苦用心,更加发奋读书,他希望用知识点亮自己和家族的未来。为了减轻母亲的负担,他哥哥徐先觉终止了学业,挑起了家庭经济的重担,他将希望寄托在弟弟身上。徐先觉长年在外做生意,视野相对开阔,他不主张弟弟读那些八股应试文章,也不要以博取科举功名为要,学些经世致用的知识就行。
光绪年间,徐先知参加科举乡试,中了秀才,后来再没有参加科举考试。二十岁的时候,徐先知结识了一加入孙中山同盟会的名儒,阅读了大量国学书籍,打下了深厚的国学功底。在这个名儒的影响下,徐先知开始关注国家的前途和命运,对科举入仕毫无兴趣。徐先知密切地关注着社会的风云变幻,他清醒地认识到,要改造社会必须从教育入手,用知识来开启民智,这样才能实现强国的梦想。
戊戌变法后,徐先知主动回到砚池村,在家乡开办了两所小学。一所设在徐氏庄园的砚池书院,叫砚池小学,这是专门供徐氏四大房子弟就读的学校;另一所设在村外的一座庙宇里,那里设施要简陋些,附近的村民皆可就读。
戊戌时期,废科举、兴学堂是变法维新的重要内容。1905年9月2日,清廷宣布,自丙午科为始,所有乡、会试一律停止。至此,沿袭了几个朝代到清王朝的科举制度寿终正寝了,新式教育、新式学堂登上了历史的舞台。受严复教育救国论的影响,徐先知在砚池村首先创办了新式学堂。他在家乡的两所小学里开设了古文、数学、物理、化学、英语、音乐、图画等课程,许多课程是原私塾里没有的,开拓了学生的视野。受徐先知的影响,泰古镇许多村子也办起了新式小学,他亲自出面为各学堂聘请老师。据统计,从清末到民国初期,泰古镇就有各类私立学校三十余所,成为远近闻名的教育之乡。
一大批新式学堂的兴起,缘于国人非科学不足以兴国、非教育不足以兴科学的认识。徐先知认为,教育应向西方学习,教育应适应国家需要,推进社会进步。徐先知并不满足于在家乡办学,1901年他在豫州城开天辟地创办了豫州砚池英文学塾,他将“砚池堂”的资金全部转移到学塾中来。学生以徐家子弟为主,他们入学无须交纳任何费用,一大批全省各地的优秀人才进入豫州砚池英文学塾就读,除开设国文、历史课外,还开设了数学、物理、化学、英文等西洋课程,使得学校远胜于其他私塾甚至公立学校,到此求学者络绎不绝。
那时,徐先知有一句名言:“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他的长子也就是徐书成的父亲徐诗隆在父亲的熏陶下,对国学很感兴趣,上大学想报文科,徐先知坚决不同意,要他报理科,他认为只有学好数理化,才能肩负起科学兴国的历史重任。后来徐诗隆进了美国哈佛大学攻读物理专业,获硕士学位,回国在京华大学教书,后在西南联大教书,据说大陆科学院有十几个院士都曾是徐诗隆的学生。徐先知反对子女从政,认为知识分子就应该搞学术研究。说来也怪,从那时起,砚池人大多是学理科的,很少有人从政。
辛亥革命后,豫州砚池英文学塾抛弃了旧学塾的残余,改名为豫州砚池私立中学校,徐先知任校长,从此砚池私立中学校成了豫州城一个响当当的金字招牌。
徐先知以校为家,平常吃住在学校,对教育质量抓得非常紧,只有寒暑假才回老家砚池村。徐书成告诉我们,他就是在豫州砚池私立中学校上的中学,他说,学校在教学和管理方面的严格是首屈一指的,白天上课要点名,晚上自修也要点名。英文老师每天教完一课,第二天就要学生背给他听。每星期有临时测验,每月有月考,期终有期考,这样一来,每个学生被逼得非用功不可了。
徐书成说,从豫州砚池私立中学毕业的学生后来许多都进入中国有名的高等学府就读。引起全省轰动的事件是在1912年,当时全省选派三十人公费出国留学,豫州砚池私立中学就考取十六名,占全省一半有余,仅砚池村就有六人,唱响了徐先知大先生之名,从此人人称徐先知为徐大先生。抗日战争爆发前,砚池徐氏子弟出国留学的就有十九名之多,这些人后来都成为建设祖国的栋梁之材。
我抬头看了一眼山下的砚池村,一个小小的山村,因为一个领头人,一个理念,就走出这么多人才。这是砚池村之幸,也是东安县之幸,更是中华民族之幸。
坟头的杂草、杂树很顽固,足足清了两个多小时,坟包的泥土才显露出来。徐书成和孙女徐世梦给坟包培了几锹新土,徐继如用铁锹铲了两个圆圆的坟顶,徐书成毕恭毕敬将坟顶上下摆弄好,然后在坟包上插上鲜花,在坟前摆上祭品,焚香、烧纸、磕头,随着鞭炮弹起的碎屑飘上天空,这次祭祀活动才宣告结束。
徐书成拒绝了泰古镇政府的宴请,中午就在徐继如家用餐。徐继如用砚池村过年的习俗接待徐书成,弄了年糕、红烧鱼、炒米粉、八宝饭、和菜、煮糊羹,其含义依次是年年高升、年年有鱼、稻米成串、八宝进财、和和美美、年年富裕,尤其是蒸了米粉肉、米粉鸡,让徐书成吃出了小时候的味道。或许是给爷爷上了坟,徐书成心情很好,吃了很多。
“怎么样,该开始着手写砚池村了吧?”徐书成午休的时候,徐继如和我在他院子里的桂花树下聊天。
“应该说明末清初从弘远公到光瑰公,再到的形象是很丰满的,但是从抗日战争及新中国成立后,他们的后人在哪里,在干什么,还是显得很苍白。你说村里有一百多个教授,我相信有,但一切要靠人物和故事说话。”
“你说得对,我们现在还不能操之过急,还得做艰苦细致的工作。昨天我就要我堂侄女徐世梦负责收集她爷爷这一分支的信息,粗略算了一下,有教授及工程师等专业技术人才二十余名,其中大多在美国和欧洲。”
“我觉得你们砚池村是个金矿,越往下挖越有价值。”
“我一定要完全彻底地把他们挖出来。”
秋天的田野有一年最美的景致。徐书成醒来,说是去外面走走,我和徐继如便搀扶着他沿着田埂拾级而上,只见眼前徐徐展开一幅金黄画卷,金色的梯田从山脚盘绕着直至山顶,层层叠叠,高低错落,气势恢宏,犹如天梯直上云端。徐书成说,这些田过去都是他家的,租给当地穷苦百姓耕种。但他家从不逼租,歉收年成减租减息,在当地口碑很好。
“太美了!”大概徐世梦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金色梯田,端着个相机跑上跑下拍个不停。
“徐先生,我听说徐先知先生曾经入仕,担任过豫州文事局局长,后来又怎么去北京京师大学堂任斋务长呢?他是哪一年回豫州创办豫州大学的呢?”徐先知这段经历跳跃性比较大,我一直没弄清其内在的关联。
走到半山腰,那里有两棵枝繁叶茂的古槐树,上面系满了村民祈福的红丝带。那两棵古槐树有五百多年的历史,比砚池村的历史还要长,它见证了砚池村的兴与衰。如今这两棵古槐树树身已经中空,树干两个人都抱不下,但仍然枝繁叶茂。徐书成说,当年砚池村的小孩最喜欢到古槐树上抓鸟、掏鸟窝玩。五岁的时候,为争抢鸟蛋,他不小心将堂兄徐书槐推到槐树下,摔断了一条胳膊,那是他一辈子感觉最歉疚的事。
在古槐树下,徐书成给我们讲述了徐先知由入仕到进京再到辞职创办豫州大学的故事。
豫州砚池私立中学成名后,本省不少达官贵人都送小孩到学校就读,徐先知名声大噪,被推选为江南省教育总会副会长,后出任豫州文事局局长。有一年,徐先知到北京参加全国教育工作会议,结识了著名教育家姚名复,他是把西方思想引进中国的重要人物之一。他早就知道徐先知在豫州办学的情况,对他的实干精神十分赞赏,两个人一见如故,相互通信达十余年之久,兴办教育这个共同的理想使他们成为一生的朋友。1913年初,姚名复应邀出任北京京师大学堂总监督,相当于校长之职,他亲自到豫州邀请徐先知到北京辅佐他任斋务长。斋务长是专门负责学生管理的,姚名复认为徐先知是最佳人选,可想而知当时徐先知在国内教育界是有巨大影响的。此时徐先知已是豫州文事局局长,但他对官场毫无兴趣,得知姚名复邀请,他马上辞官不做,随同姚名复来到北京。在北京京师大学堂的两年间,除抓好学生生活管理外,徐先知把考察学生品行摆在重要地位,他认为要达到“齐家治国平天下”,都必须从“修身”做起。徐先知将是否有好的品行作为评价一个学生的重要标准,为北京京师大学堂德育教育奠定了坚实基础。
两年多的北京京师大学堂的教学经历拓宽了徐先知的视野,他知道小学、中学都是基础教育,大学才能培育强健的国民。后来姚名复因办学理念与当局有冲突,愤而辞去北京京师大学堂总监督一职,徐先知也回到了豫州,继续办他的豫州砚池私立中学,但创办大学的念头却像颗种子一样一直种在他的心里。
1925年秋,徐先知的学生章有勋从美国留学回来,他特去上海接他,邀他回豫州创办了豫州大学。章有勋是著名物理学博士,他的加盟成为徐先知招募人才的金字招牌,很快就为豫州大学网罗了十几名优秀人才。豫州大学是一所私立大学,开办经费主要依赖“砚池堂”,徐先知将家族在豫州的房产变卖充实到办学经费当中,但此时徐家财力逐步萎缩,远远达不到办一所大学的要求,徐先知便发动基金团体和私人捐赠。为了筹款,徐先知到处化缘,经常出入各个“衙门”与军阀政客们扯皮找钱,老师们都取笑他是化缘的老和尚。徐先知一直奔走四方,忍辱负重,乞天下之财,求教育独立,谋豫州大学自主。从1925年创办豫州大学到他去世前的十六年间,他的催捐函电超过一百次,各类讲演、报告、讲话二百八十余次,可以说,为了豫州大学他是呕心沥血。
经过徐先知的不懈努力,豫州大学很快凭实力和教学质量,在政府、社会、家长中确立了口碑和地位。成立短短十年左右,已成为中国最著名的综合大学之一。
当时,徐先知一个学生在国民政府中任要职,多次邀请徐先知到江南省府任职,徐先知一概推辞。后来他将一顶国民党监察委员的帽子强行戴在了老师头上,徐先知只得笑纳。应该说这顶帽子为维持豫州大学的生存起到重要作用。
抗日战争期间,日军占领豫州,豫州大学被炸。徐先知向江南省政府建言:“因战事而失业之教员与费用断绝之学生,流离失所,亟应救济。要‘为国储才’。”他主张在江南省南部的城南县修建一所新校舍,安置流离失所的老师和学生。后来省府采纳了他的建议,利用城南县城一所公立中学,加盖了些简易校舍,恢复了豫州大学。高峰时期,城南县的豫州大学有学员两千余名。由此,豫州大学在乱世中由私立大学改为国立豫州大学。
1940年夏,日军侵占城南县,国立豫州大学的校产毁于一旦,豫州大学只得再次南迁,迁至吉泰县原豫州砚池私立中学分校。徐先知请求省政府紧急救济,省政府立即拨款两万元,经过简单建设,使得豫州大学在战火中绝处逢生。
就在吉泰县,徐先知召开最后一次校务会,希望大家“艰苦奋斗,求实创新”,珍惜战时难得的机遇,努力把豫州大学办成全国一流大学。后来,“艰苦奋斗,求实创新”成为豫州大学的校训。
豫州大学一次被炸,一次被毁,给徐先知强烈的心理刺激,就像一棵老树,满是伤痕,摇摇欲坠了。徐氏庄园的焚毁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口吐鲜血,轰然倒地,两眼凝望着豫州大学,死也不肯瞑目。
抗日战争结束后,家人将徐先知的棺木运回砚池村安葬。许多时任江南省高层人物及徐先知的门生、好友出席了追悼会。江南省省长宗石先生亲笔题写挽联:“功宏化育”,这是对他多年办学的肯定。
如今,豫州砚池私立中学演变为豫州市第一中学,是江南省重点中学;豫州大学更名为江南大学,门口徐先知先生题写的“艰苦奋斗,求实创新”八个大字熠熠生辉。看到两所学校仍在培养人才,服务社会,我心潮澎湃,一个人一辈子做一件有益于社会的事,他就是个伟大的人。徐先知办学四十余年,为社会培养了大批人才,在江南省教育史上开一代风气之先。作为那个年代的一名知识分子,他出色地完成了他的历史使命,他倒下去的时候,一座丰碑矗立起来。


宫大发提拔为县委常委后搬到县级干部住的四室两厅去了,他工作很忙,我难得见到他了。
有一天傍晚,宫大发打电话给我,要我带《岁月如歌》和《雄鹰在召唤》两本书去他办公室一趟。我到宫大发办公室的时候,他还在看文件,示意我稍等。县委办主任要求挺高的,既要当好“幕后人”,又要当好“过滤器”,还要当好“润滑剂”,要发挥承上启下、联络内外、协调各方的重要作用,形成工作合力,提高工作效率。宫大发文化水平不高,但联络协调能力一流,他绝对是个出色的县委办主任。宫大发以前留的是板寸头,现在蓄了个大包头,他满面红光,气宇轩昂,与过去的憨态判若两人,一眼望去颇有领导气质。
宫大发说蔡望深要见我,要我顺便把两本书送给他。宫大发的办公室与蔡望深办公室对面,他敲了一下门,熟练地用钥匙打开门,然后把我介绍给蔡望深,帮我泡了杯茶就退出去了。我将书送给蔡望深,蔡望深简要问了一下我的基本情况,勉励我继续努力,创作出更多更优秀的作品。
“蔡书记见我什么意思?”从蔡望深办公室出来后我云里雾里不知何意。
“我向蔡书记推荐了你,蔡书记计划让你当文联副主席。”宫大发道。
“我这人不是当官的料,你这是何必呢?”人都是有虚荣心的,我口里这样说,但心里还是挺高兴的,毕竟一顶文联副主席的帽子可以给我装装门面。
“谁是天生当官的料?”宫大发严肃道,“当时谁都不看好我当县委办主任,我现在不干得很好嘛!你当了文联副主席,接触面更广,视野更宽,说不定能写出更多更好的作品。”
“谢谢二哥!”我真诚道。我从来没想在仕途上发展,倒是宫大发有机会不忘提携我。
“我们是兄弟,帮你就是帮我。”宫大发笑道,“你要谢我就帮我物色一个秘书,前提是文字功底过硬,尤其是要诚实厚道。”
我在县文联工作,是《绿洲》报的编辑,对全县文字功底过硬的年轻人了如指掌。雄江二中钟厚礼老师的赋写得很好,能写赋之人写一般的公文更不在话下。钟厚礼和我是老乡,他的特点就是勤奋厚道,和宫大发很搭,于是我将钟厚礼推荐给宫大发。
不久,县委召开全县机关作风建设动员大会,县委常委、县委办主任宫大发作了动员报告。宫大发的报告主题鲜明、层次清晰、文采飞扬。报告中所有小标题都是押韵的,分析问题有血有肉。如谈到作风的差距,他指出:“有些干部浮躁不实,表现为言语上狂风暴雨,行动上微风细雨,甚至只说不做,习惯于‘玩空手道’‘练假把式’。”报告的水平很高,是难得的好报告,我一听就知道是出自钟厚礼的手笔。宫大发做报告慢条斯理,声若洪钟,很有韵味,最后他说:“希望大家真正少一些空洞的言语,多一些实干的行动,从心开始、从真入手、从实做起,以改进工作作风的新成效全力打赢作风建设攻坚战!”
宫大发善于取长补短,配个高水平秘书弥补自己的短板。他的报告旁征博引、引经据典、形象生动,所有听了他报告的人都说他水平高。
有人说县委书记和县长好比是夫妻关系,一个家庭有两个主角,他们目标一致,分工协作共同打造幸福生活。夫妻关系是靠感情维系的,然而工作中县委书记和县长之间没有感情维系,多数靠事业维系,因此很难达到步调一致。蔡望深与喻长河的关系就不太融洽。蔡望深年纪轻风格偏激进,喻长河年纪大作风较保守,蔡望深确定的一些大政方针政策喻长河不是认真去抓落实,于是蔡望深干脆将喻长河撂在一边,自己带着一帮人去抓,久而久之形成激进与保守两大阵营。喻长河工作保守,但却将财权和人事权牢牢攥在手中,有的单位用钱他大笔一挥,有的领导解决小孩就业他乐得做个老好人,于是他身边笼络了一大批人,大有和蔡望深分庭抗礼之势。
最近有一帮人专门告蔡望深的状,弄得蔡望深很被动。告状者反映蔡望深独断专行、作风粗暴、任人唯亲、以权谋私等。市纪委派人来调查,这些问题大多是捕风捉影,有的更是子虚乌有。如蔡望深在大会上批评财政局索拿卡要,这算不上作风粗暴;还有任人唯亲致使柳文豪愤而自杀一事,经调查蔡望深和宫大发之间没亲戚关系,在民主推荐中宫大发得票第一;提拔我更是慧眼识珠,因为我是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了两部作品。市纪委虽然还了蔡望深清白,但蔡望深调离的传言却在坊间迅速流传开来。
宫大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知道蔡望深是个干实事的人,他想将告蔡望深黑状的人揪出来,以维护蔡望深在县里的权威。不久,市委组织部对县处级领导班子和领导干部进行届中考察,除了测评之外还要进行谈话。谈话的地点设在县政府招待所,宫大发在两个谈话间悄悄安装了针孔无线监控摄像头,监控每个谈话对象的谈话。经过监控,宫大发发现财政局长和人事局长对蔡望深意见最大,反映的情况与告状信的内容几乎一模一样,他们还将喻长河说成完人,表达了让喻长河取代蔡望深的观点。
宫大发知道安装针孔无线监控摄像头不妥,但为了维护蔡望深的威信和影响,他无所不用其极,大不了回家种地。
蔡望深得知谈话内容后,气得直捶桌子,要宫大发马上通知纪委书记来他办公室。蔡望深气的是他站在工作的角度批评财政局索拿卡要,约谈人事局长防止以权谋私,他们俩不是幡然醒悟而是怀恨在心,他不想再给他们机会了。蔡望深手上有几封反映财政局索拿卡要和人事局长以权谋私的信件,他交代纪委书记严查。
经查,财政局有两个股长各索贿万元,两个股长进去后交代局长贪污公款二十万元。人事局去年转编二十二人,除十个是集体研究外,其余十二人均存在以权谋私现象,纪委将这些人叫去询问,才知人事局公开卖事业编,一个事业编十万元,其中局长得六十万元,分管局长得二十万元,县长喻长河也得了四十万元。这两个窝案在县里刮起了廉政风暴,喻长河被市纪委双规了,财政局长、人事局长被县纪委双规了。
廉政风暴过后,蔡望深在县里的威望达到顶峰。
不久,县委副书记接替双规的喻长河出任县长,宫大发升任县委副书记。
宫大发有一个习惯,每天骑自行车上下班。
那天我骑自行车刚出门,看见前面一个熟悉的背影,我加快速度追上去。“二哥,你一个县委副书记骑自行车上下班一点派头都没有,人家科级干部都有小车接送。”我调侃道。
“我就一农民出身,摆那么大谱干什么?”宫大发不屑道。
宫大发很朴实,他仍然把自己当成一个农民。
“这不叫摆谱,这是你的政治待遇。”我纠正道。
“我早上不活动活动很难过。”宫大发实话实说,“在部队早上要训练,在村里早上要下地干活,在乡里我早上骑三轮车买菜,在政府办我一大早到食堂盯着,再不锻炼我都快成废物了!”
宫大发骑自行车上下班拉近了他与老百姓之间的距离,大家从内心觉得他很亲近,愿意向他袒露心扉。每天都有人拦住宫大发的自行车,向他反映这反映那。宫大发不厌其烦,能解决的及时解决,不能解决的耐心解释,化解了许多社会矛盾。后来,蔡望深干脆让宫大发分管信访工作。宫大发是农民出身,他总是从底层角度来看问题,提出解决问题的方法符合群众的意愿,一些看似很复杂的问题在他手上如庖丁解牛,迎刃而解。
有一次一个农民到县里告村支书扇了他一个耳光,他要村支书当着村民的面向他赔礼道歉。村支书家人多示众,在村里强势惯了,他说:“你去验伤,多少钱我都出,赔礼道歉不可能。”扇了个耳光肯定验不出伤来,这事从乡里闹到县里,刚好宫大发接访,他对村支书说:“你是个党员干部,打人是不对的,向人家赔礼道歉理所当然。”村支书说,哪怕这个书记不当,他也不会赔礼道歉,他丢不起这个脸。谈到傍晚,村支书掏出两百块钱扔给那个农民,说算是对他的补偿。那农民不肯要,说就要村支书赔礼道歉,双方陷入僵局。村支书勃然大怒,蹿上去要打那农民。宫大发一把揪住村支书的衣襟,重重地给了他一个耳光,将村支书鼻血都打出来了。村支书摸摸鼻子,哭丧着脸道:“你一个县委副书记怎能打人呢?”宫大发怒斥道:“我打的就是你这欺压百姓之人!”他同样将两百块钱砸在桌上,强硬道:“我不会向你道歉的,你拿钱滚蛋!”说完扬长而去。那村支书被宫大发打醒了,认为自己不该仗势欺人,回去果然向那农民赔礼道歉,双方尽释前嫌。后来两家关系处得不错,有一次那农民突发急病,村支书亲自将病人送到县医院抢救,救了那农民一命。
宫大发在县委分管信访工作后,连续两年实现省市“零上访”。宫大发在全省信访工作会议上作典型发言,他们县被评为“全国信访系统先进集体”。不久,一篇长篇通讯《以人民为中心铸就两年“零上访”—“单车书记”接访纪实》刊载在省报的头版,通讯详细介绍了宫大发骑自行车上下班,坚持“把人民群众当家人、把群众来信当家书、把群众诉求当家事”的“三家”工作法。通讯的作者就是那告状农民的儿子。年前,宫大发当选“全省十佳好公仆”,并在全省巡回宣传。宫大发走出县城,成为全省的名人。
县文联举行新春茶话会,宫大发分管县文联,我出面邀请,他爽快地答应参加这个活动。在茶话会上,一些作家、书法家、画家频频向宫大发表示祝贺,宫大发谦虚道:“我就一公仆,你们才是人才。与你们相比,我十分渺小,简直不值一提。”
宫大发不是说假话,他心里就是这么想的。虽然他是县委副书记,我是文联副主席,但他一直认为我是个人才,认为我比他有能耐,对我特别地尊重。
在人生的舞台上,谦虚很重要,用一种谦虚的姿态行走在平凡的人世间,其实是一种修行,是一种人格历练的积蓄。很多人不能正确认识自己,认为老子天下第一,好像全世界都欠他的。看到宫大发这么谦虚,我特别地开心,他没被成功冲昏头脑,这是他继续前进的基础,他未来的路将会走得很远。
果不其然,春节刚过,宫大发便被任命为县长。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愿搭理柳文豪,我觉得他就是一个政客,为了政治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给邱夏华当秘书不到半年,他就提拔为副科级秘书。
有个周末,柳文豪打电话给我,说是请我和宫大发吃饭。我在乡计生办孤陋寡闻,要不是宫大发告诉我,我都不知道柳文豪已经提拔了。提拔后的柳文豪手上有点权力,可以签单了,他在县政府食堂订了个小包厢。菜上桌后,柳文豪自己给自己斟满一杯白酒,真诚道:“老二老三,平常我太忙了,我要以邱书记为核心,没有一点个人的时间,老二几次来看我,我都没时间接待。今天邱书记出差了,我才有时间请大家,所以今晚我们兄弟不醉不归。”
宫大发赶紧给自己倒满杯道:“大哥这么忙还记得我们兄弟,我和老三敬你一杯!”说完抢先一饮而尽。
宫大发很会来事,既然他这么说了,我不喝实在过意不去,只好被动干了。柳文豪见状,也举杯干了。
宫大发好奇问:“大哥,给领导当秘书难不难?”
柳文豪喝了酒显得很兴奋,他压低声音道:“掌握了诀窍就不难。”
宫大发道:“你说给我们听听?”
柳文豪如数家珍道:“一是要心细。要全面掌握领导的生活习惯,领导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要了如指掌。对领导家人以及一些好朋友的电话号码了然于胸,身上最好带一个机要通讯录,做到领导找谁都能找到。身上一定多带笔和本子,防止领导随时记东西,包里要放好领导手机的备用电池,领导抽烟的话随身要带烟和打火机。有的领导有慢性病之类的,出差时要尽量带足他的备用药。平时会议的讲话稿要准备两份,给领导一份,自己备用一份,以防万一。到外地出差,如果第二天去的地方没有去过,一定让驾驶员先去顺一下路线,不能在路上耽误时间。领导开会讲话时,要认真听认真记,掌握他平时的思路,这样帮领导起草讲话稿才会有的放矢。二是嘴要严。任何时候都不要去议论领导的生活和工作,你不知道这些人与领导什么关系。不要随意泄露领导的行踪,别人问领导在哪,能模糊的尽量模糊。不要打着领导的旗号办事,你不要以为领导不会知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宫大发听得很认真:“这也太难了,我就关心邱书记喜欢吃什么?”
柳文豪道:“邱书记喜欢吃臭鳜鱼、牛排、猪血汤,下次到你们新塘乡吃到这些东西,邱书记准高兴。”
宫大发嘿嘿笑道:“看来我要和你们这些秘书搞好关系,搞定了你们不就等于搞定了领导嘛。”
宫大发对照顾领导的事很感兴趣,他揽着我的肩道:“三弟,你要向大哥好好学学,将来到县里工作用得上。”
我摇摇手道:“我天然不会照顾人,不是干秘书这块料。”
柳文豪正言道:“三弟,你文章写得好,窝在幽口乡太可惜了,有机会还是走出来。我希望我们三兄弟有朝一日齐聚雄江镇,我们一定能在县城闯出崭新的一片天地。”
其实我做梦都想到县城来,和齐娟在一起耳鬓厮磨。但是我不知道走哪条路,我对未来一片茫然。
宫大发苦笑道:“你们文化高,到县城可以大展拳脚,我只会做饭,总不能到县城帮领导做饭吧。”
我笑道:“二哥,秘书可以不要,饭不可以不吃。其实,你比我们俩都重要。”
宫大发指着桌上的菜认真道:“这里的菜真的不敢恭维,我随便露一手比这强几倍不止,保不准有一天我真被哪个领导看中了!”
宫大发一语成谶,半年后他被新任县长蔡望深看中了,调县政府办专门抓后勤。
蔡望深是从市政府副秘书长空降担任县长的,他对吃很讲究,对办公室的接待和食堂的服务水平都不满意。有一天蔡望深到新塘乡调研,新塘乡食堂弄的盐焗鸡和腊猪头肉味道鲜美,他吃了三碗饭。他很奇怪,他就喜欢吃盐焗鸡和腊猪头肉,新塘乡是怎么知道的呢?这里的腊猪头肉不咸,他问党委书记做法,党委书记叫来宫大发。宫大发介绍道,先将猪头肉放锅内加清水煮十五分钟左右,这样猪头肉就不会那么咸;然后将猪头肉取出后切成薄片备用;在锅中放油烧热,烧至七成熟的时候加入干辣椒、花椒、姜、蒜爆香;将猪头肉片下到锅中翻炒,大火快炒至猪头肉呈透明状即可出锅,加点黑木耳味道更好。
蔡望深问:“你是厨师?”
宫大发立正道:“报告县长,我在部队是炊事员,现在是乡武装部干事。”
党委书记插话道:“小宫考上公务员了,他将食堂管得有条不紊,我仍然叫他兼管食堂。”
蔡望深又问:“你是如何知道我喜欢吃盐焗鸡和腊猪头肉的?”
宫大发嘿嘿笑道:“我问了您秘书,他说不知道。于是我拐弯抹角找到您以前的同事,是他告诉我的。”
蔡望深不由得对宫大发刮目相看,一个乡镇的食堂管理员这么细心实在难得。看到茶几上的葡萄洗得干干净净,苹果削成一片片,用牙签插得整整齐齐,蔡望深问:“这是谁弄的?”党委书记道:“这都是小宫弄的。”
过了几天,组织部一纸调令将宫大发调到了县政府办。蔡望深亲自找宫大发谈话:“小宫,后勤工作是县政府的门面,你要尽心尽责抓好,争取在短时间有明显变化。”
宫大发“啪”地一个立正道:“请蔡县长放心,十天没变化我卷铺盖回新塘乡。”
蔡望深拍拍宫大发的肩膀,他很欣赏宫大发身上部队雷厉风行的作风。
宫大发在县政府食堂盯了两天,才知道这里的菜品并不差,关键是厨师没责任心,服务员吃大锅饭。宫大发向政府办主任汇报,想在食堂推行承包责任制。政府办主任知道宫大发是蔡县长亲自要来的,不知是哪路神仙,就说这事由他全权负责。宫大发立即召开会议,制订承包责任制,换了主厨师,换了一批服务员,食堂的服务水平明显上了一个台阶。宫大发知道大食堂很难保证菜的质量,他专门为县级领导干部开了小灶,请他的老班长掌勺,菜谱由他亲自把关,每天都有书记、县长或副书记喜欢吃的菜。小灶的设立,抓住了领导的胃,大家说蔡县长为同志们办了一场好事。蔡县长高兴,宫大发就更高兴,他每天起早摸黑,食堂进菜他亲自把关,小灶的菜他亲自品尝,重点客人来了他亲自掌勺。宫大发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以上,他不但没瘦,反而长膘了。世上没有比开心更能养人的。在宫大发心中,县长钦点,为书记、县长服务,这是一份荣誉!
我早就知道宫大发调县政府办来了,一直没机会来看他。我的短篇小说《青岚湖边的老人》获省作家协会年度优秀文学作品奖,为此我光荣地成为省作家协会会员。县文联李主席是个诗人,他对我很欣赏,想调我到县文联去工作。上午李主席约我谈调动之事,我求之不得,因为我正在和齐娟谈婚论嫁。我到县委组织部拿了干部调动表,李主席帮盖了章,然后欢天喜地去看宫大发。
宫大发见到我很高兴,抱着我转了个圈。宫大发眉飞色舞地给我谈了他在食堂搞承包责任制、为县级领导干部设小灶的事。看得出来,随着工作环境的改善,宫大发的个人气质也得到明显提升。宫大发道:“三弟,你要加油哦!虎岭三兄弟齐聚雄江镇可就差你一个。”我说快了,于是将干部调动表递给宫大发看。
中午,宫大发把我安排在县级干部小灶边上的包厢吃饭,可惜的是柳文豪出差在外,否则我们三兄弟又是不醉不归。宫大发神秘道:“三弟,你知道我们今天享受什么待遇?”我茫然地看着宫大发。宫大发低声道:“隔壁就是书记和县长,我们俩享受的是书记和县长的待遇。”我大吃一惊,我想不到自己能享受书记和县长的待遇。宫大发笑道:“你二哥别的本事没有,到县里吃饭我包了,而且一定让你享受最高待遇。”
出门后,我很自豪,既为自己,更为虎岭三兄弟。
我压根没想到朱书记会卡我。我拿干部调动表给办公室盖章,办公室主任说要请示朱书记,他把电话打到朱书记办公室,朱书记说不能盖。
我找到朱书记办公室,诚恳道:“朱书记,我女朋友在雄江镇工作,我们打算下半年结婚,刚好县文联要我,能否开个绿灯?”
朱书记瞧了我一眼,严肃认真道:“你是个人才,是我乡唯一的省作家,放走你那是对幽口乡的犯罪。”
我心想,我一个打杂之人怎么突然间变得如此重要了?我更加厌恶朱书记,一副小人的模样。但没办法,他掌握了我的命运,我还得求他,于是我竭力挤出笑脸道:“朱书记,我在计生办就一可有可无之角色,我没那么重要,还望领导成全!”
朱书记一本正经道:“个人服从组织天经地义,你不要牢骚满腹。计划生育是基本国策,计生工作怎么是可有可无呢?我看你的认识很有问题。”
“我的认识是有问题。”我无奈道,“但我现在只想调离,你对一个认识有偏差的人实在没有挽留的必要。”
“二十一世纪什么最重要?人才!”朱书记反着手在办公室来回踱步,他道貌岸然道,“要我放走一个人才,我没这个权力。”
我想不到朱书记如此小肚鸡肠,吴乡长都调走两年多了,他仍然在打击报复我。不就一篇信息吗,我哪知道市委书记会批示?你要对照作品找座位与我何干?我攥着拳头瞪大眼睛怒视朱书记。此刻我真的想把朱书记道貌岸然的脸砸得稀巴烂,甚至产生了拖着他与他同归于尽的念头。
抑或是被我的表情吓坏了,朱书记退后一步道:“要调走,我一人说了不算,得经党委集体研究讨论。”
朱书记煞有介事把我调文联的事列入党委研究的议题,由于他的先入为主,我的调动自然未获通过。我欲哭无泪,朱书记把持着党委,我对抗他等于对抗组织。我把这个消息告诉齐娟,齐娟叮嘱我保持冷静,千万不要意气用事。
一段时间以来我很沮丧,想想柳文豪和宫大发,他们一个调县委办,一个调县政府办,我连幽口乡都走不出,我觉得自己很无能。其实在党委研究之前,我买点礼品低三下去求朱书记,或许他会放我一马,但我不愿在朱书记面前丧失人格,我要永远在他面前保持高傲的文人风骨与气节。我沮丧的原因是调县文联的机会实在太难得了,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
过了些天,办公室主任叫我拿干部调动表去盖章。我愕然,怎么朱书记突然发善心了?后来我才知道,这是齐娟斡旋的结果。齐娟开始找柳文豪,柳文豪很为难,说他一个小秘书在朱书记面前没面子。齐娟又找宫大发,宫大发找柳文豪商量,说江暄是我们兄弟,这事你不帮谁帮?柳文豪说我想帮,但帮不了。后来宫大发想了个办法,让柳文豪在邱书记办公室打电话给朱书记,造成是邱书记交代的假象,朱书记这才让盖的章。
调文联后不久,我就和齐娟结婚了。齐娟在单位分了个单间,我们简单布置了一下便成了新房。我在县政府食堂摆了十几桌酒席,把双方的亲朋好友都请来了。本来我是订在雅惠酒店办酒席的,宫大发叫我辞了,他说他是二哥,我结婚他理应出力,酒席就摆在县政府食堂,既好吃又实惠。宫大发交代食堂算了成本价,帮我省了一千多块钱。我的亲朋好友大多第一次到县政府食堂吃饭,大家觉得很有面子,回去都说我在县里混得不错。
在发请柬时我和齐娟产生了分歧,齐娟要请孙青丽,我建议她最好不要请,我怕柳文豪碰见她彼此间不愉快。齐娟说:“孙青丽是我闺密,不参加我的婚礼像话吗?你怕他们之间不愉快,不如你不要请柳文豪。”柳文豪是我大哥,我是一定要请的。我无奈,只好听之任之了。
出人意料的是柳文豪带着新女友樊锦绣参加了我的婚礼。樊锦绣是邱夏华的外甥女,在县一中当老师。樊锦绣身材高大而笨拙,长相不敢恭维,从外表看不像一个老师反而更像一个举重运动员,与瘦弱秀气的柳文豪形成鲜明的反差。孙青丽很大方地敬了柳文豪和樊锦绣的酒,向他们表示祝贺。柳文豪也回敬了孙青丽的酒,敬完后便一个人坐在桌上喝闷酒。柳文豪喝醉了,是樊锦绣搀扶着走的。送客人时,我见孙青丽站在窗前,望着柳文豪和樊锦绣的背影发呆。
突然间我很鄙视柳文豪。古人尚有“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难道柳文豪的心是石头做的?


有一天傍晚,徐继如突然打电话给我,说他在县政府招待所吃饭,他台湾的堂叔回来了,县台办请他堂叔吃饭,他叫我一起过去坐坐。他说他堂叔身上有砚池村的秘密,带来了我感兴趣的东西。
徐继如的堂叔叫徐书成,他是大房徐光玮的第五代嫡孙,曾是国民党沈阳军工厂工程师,后在台湾大学任教。徐书成身材魁梧,腰板挺直,屹立如山,尽显军人气质。他虽是耄耋老人,但精神矍铄,思维清晰。他说他是学机械的,曾就读于西南联大,因成绩优异被选送到德国学习军工技术。抗日战争以前,国民党军队的武器主要是以德制武器为主,仅1936、1937年这两年间,柏林实际交付给南京的军火就突破一亿马克,国民党整师整师的从步枪、坦克到钢盔,都是由德式军品装备起来的,其中有毛瑟步枪、山炮、勃朗宁水冷重机枪、防空火炮等等。南京与柏林的合作包括购进和仿制的这一类,徐书成一行六人的使命主要是仿制和维修。从德国回来后,徐书成先是在位于重庆南岸王家沱的兵工署第30工厂工作;解放战争期间,在沈阳的兵工署第90工厂工作。沈阳兵工厂是张作霖当年斥巨资创办的,从世界各国购买机械装备,连车床都从德国购买。当时的沈阳军工厂是一个集炼钢、机器、造枪为一体的现代化工厂,在亚洲都可以说是名列前茅的。因军工厂是军事化管理,徐书成实际上由一名科技人员演变成为一名军人。
国民党败退到台湾后,徐书成作为涉密人员被掳到了台湾。徐书成先是在高雄一家兵工厂工作,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几家兵工厂撤并,他回到了喜爱的讲台上,成为台湾大学的一名教授。徐书成说,他是不愿去台湾的,但国民党当局怕他为共产党所用,硬是逼着他登上了从金门到台北的最后一班船。他水土不服,在船上病了,高烧不止,差点死去。身在台湾的他始终忘不了家乡砚池村,台湾当局开放大陆探亲后,由于他的特殊身份,迟迟不肯放行。如今回到故土,看到日夜思念的樟树林,他特别激动。
吃完饭,徐继如和我意犹未尽,我们陪着徐书成到他订的套间去喝茶,想从他那里了解砚池村更多的信息。徐书成从行李箱中找出一张年代久远的画,他说这是庄园建成后,光瑰公请当时豫州城最著名的一个画家根据实景画的,画了四张,一房留了一张。徐氏庄园被日寇炮火焚毁后,他父亲带着这张画离开故土。如今,散落在世界各地的家人,只能从这张图纸中找到故土的记忆,看到砚池村昔日的辉煌。
砚池村最辉煌的标志就是耗巨资建造的有“清代建筑博物馆”之称的徐氏庄园。
“光瑰商行”生意红红火火,家族财力日积月累,徐光瑰思考着回砚池村建造一处让后人永远铭记的宅子,他取名为徐氏庄园。同治三年,也就是太平天国灭亡的那年,徐光瑰利用“光瑰盐号”抄底买进大量盐票赚取的第一桶金,开始规划建设规模宏伟的徐氏庄园。
徐书成谈兴正浓,他将画作摊在茶几上,兴致勃勃给我们介绍了徐氏庄园的规划和建筑特点。
徐氏庄园始建于同治三年,历经同治、光绪、宣统三朝,占地十二万平方米,有房屋一千五百间,楼房二十余座,小园林六处,在东安县首屈一指。徐氏庄园以祠堂为中心左右排开,九栋并列,每房两栋,东边依次为大房(光玮)、二房(光珲)所居,西边依次为三房(光琮)、四房(光瑰)所居,每栋六至八进。整个建筑外墙青砖立斗灌泥,墙内侧定磉立柱承重的形式,外观青砖黛瓦,封火山墙,气势恢宏,巍伟壮观。内部巷道纵横、花楼重门;身置其中,冬暖夏凉,舒适宜人,晴无日晒,雨不湿鞋;木雕、石雕、砖雕有龙腾凤舞、狮子滚球、八仙过海、梅兰竹松,皆精美绝伦,神采飞扬。
徐家祠堂历时三年,共耗银两万余两。祠堂位于庄园正中心,坐北朝南,院宽二十五米,进深一百余米,占地两千五百余平方米。整个建筑遵从儒礼,南北中轴,东西对称,三门四进,雄浑壮阔,庄严肃穆,是豫州规模最大、结构最完整、设施最完备、规格非常高的祠堂建筑群。在建筑布局上,徐家祠堂从南向北由四个院落组成,即石围栏外院、前院(戏台院)和由献厅分隔而成的里院上、下院。主要建筑设施有供奉祖宗牌位的正厅和献厅、配厅、配房、戏台等。
祠堂后面是贵和堂,那是接待客人的地方,坐北朝南,有楼房两座,房屋四十八间,是规模最大的一个堂,砖、木、石雕、彩绘非常精美。
贵和堂后面是砚池书院,是徐承溢任豫州知府期间建造的一个家族书院,这是一个园林式的书院建筑群,有碑廊,廊即是帖,帖即是廊;有藏书室、阅览室。
徐氏庄园最后面是静园,每房皆有通道进入园内,这是一处典型的江南园林。静园糅南、北风格于一体,既具北派之质朴豪放,又有南派的灵巧秀美。风格以野趣为主,点缀以小溪、水塘、回廊、甬道、亭阁、溪桥、园中园,精致、肃静、空灵、通透,超然脱俗。
徐书成指着画上最东边一个院落说,他就是在这个院落出生的。小时候他就在砚池书院上学,徐家的孩子都在这儿上学,后期还允许不是四大房的邻村的孩子到这儿上学。课余时间,孩子们就在静园玩,园子里种了八棵高大的桂花树,一到八月,满园飘香,这是一个让人心旷神怡的好地方。
我好奇地问,徐家的孩子上学要交钱吗?
徐书成告诉我,徐家的孩子上学不仅不要交钱,而且有奖励。这得感谢一个人—徐德慎。徐德慎和叔叔徐光瑰在一起创业,他长年在外做瓷器生意,货物销售到海外。他设立了“砚池堂”,这是一个教育管理基金。“砚池堂”的经济来源就是他创立的德慎瓷行,每年三千金的收入。奖金分等级设立,中举人者可得七百银,中进士者可得三百银,考中秀才、贡生的也有奖励。“砚池堂”的设立,极大地激励了徐家子孙崇学的学风,保证了弘远公“不管日子多困难,将来每房至少得有一人读书”遗训的落实。“砚池堂”设立不久,徐承溢的三个儿子先啸、先哗、先喃先后高中进士。受徐承溢一门四进士的影响,其他几房相继产出进士,徐氏学风日盛,成就了大量人才。
那一刻,我对徐氏先人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们在两百多年前就有崇学的意识,形成了读书的家风,让他们的后人们在这一祖训的荫蔽下茁壮成长。常年道,富不过三代,官也传不过三代,而知识却可以通过教育一代又一代传承下去。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其实,读书才是最好的家风。
“这该死的日本鬼子,要是当年没烧掉徐氏庄园,那今天的砚池村肯定是一个旅游景点,那将是我们砚池村永远的财富。”徐继如看到徐氏庄园实景图惊呆了,他是母亲在躲避日军战火的途中生的,不知道他过去的家曾经如此恢弘,他还沉浸在徐氏庄园阡陌的巷道和优雅的静园里不能自拔。
“徐氏庄园焚毁的时候,砚池人都在外面逃难。得知这一消息,我爷爷一声长叹,一命呜呼,抗日战争胜利后才迁回砚池村安葬。”徐书成说着说着,失声痛哭,“安葬完爷爷后,我们全家都望着徐氏庄园的残垣断壁抱头痛哭。从此砚池村人开始漂泊到世界各地,恢弘的徐氏庄园只能在梦中出现了。”
时过五十余年,看到徐书成老人谈起那段往事痛苦的表情,我能体会到当时砚池人失去家园的那种痛,一是祖辈交给他们的基业化为灰烬,难以向祖辈交代;二是没家了,他们只得像无根的浮萍,漂泊在外,各自谋生。
徐书成的孙女徐世梦有着魔鬼般惹火的身材,一头大波浪形金黄卷发发出耀眼的光芒,如果不是她本人自我介绍,你很难知道她是台湾一家医院的主治医师。此次徐世梦回大陆的主要任务是负责爷爷的保健,见爷爷如此激动,她有点愠怒地请我们出去。我有点不好意思,毕竟我们打搅老人太长时间了,让他沉浸在悲伤的氛围里。
夜晚的澄碧湖泛着一片青烟似的薄雾,远处的高楼掩映在其中若隐若现,仿佛海市蜃楼一般。我拉着徐继如到澄碧湖公园散步,我很兴奋,今天的收获很大,我看到了传说中的徐氏庄园实景图,知道了“砚池堂”这个奖学助学机构,对砚池村能出诸多人才有了进一步的认识,这为我写好砚池村提供了宝贵的素材。
“知道这么多砚池村的秘密,还不高兴?”见徐继如紧蹙眉头,我调侃道,“是不是堂侄女徐世梦的生硬态度让你不高兴?”
“你知道徐书成的爷爷是谁吗?”徐继如答非所问,神色有些严峻。
“这么说一定是个重要人物?”我被徐继如庄重的样子吊起了胃口。
“他就是功宏化育的大先生徐先知。”
“那好啊!我们正愁找不到徐先知先生的历史资料。”
“好个屁!”徐继如担忧道,“先知太公的墓在‘文化大革命’期间被夷为平地,还是我父亲和乡亲们将他的遗骸捡起来埋入土中,随便堆了个坟茔。徐书成明天要去给他爷爷扫墓,要是看到爷爷的墓被挖,他该如何伤心?”
“不管怎样,我们要尽量多地从徐书成嘴里了解大先生徐先知办学的故事。”
大先生徐先知是民国时代的名人,他是砚池村走向辉煌的另一个重要人物,我不想放过这个走近徐先知的机会。



二十年前的一个春天,正值千里莺啼、万紫千红之时,我和柳文豪、宫大发相识于风景秀丽的虎岭镇。
那年县委宣传部在虎岭山庄举办新闻宣传培训班,我和柳文豪、宫大发住在一间。县委宣传部之所以举办这期培训班,目的是提高全县新闻通讯写作水平,争取县里有更多的新闻上报纸上电视。据说宣传部长挨了县委书记的批,说县里的新闻上中央、省、市媒体太少了,宣传部长才痛下决心举办这期培训班,由他本人亲自带班。这期培训班足足办了一个星期,各乡镇、各有关单位都派了人参加,内容十分丰富,既有专家授课,又有现场教学,还有相互交流,让学员们受益匪浅。
我叫江暄,是幽口中学的语文教师。上师专的时候我看了大量的中外名著,因此爱上了文学创作,经常有一些小说发表在校刊上。参加工作后,我笔耕不辍,有一篇短篇小说发表在省级文学刊物上,县文联的《绿洲》报上也经常可以看到我的作品,这使得我在幽口中学小有名气。乡组宣办缺写材料的,党委朱书记一声令下把我借到了组宣办。开始我不愿到乡里工作,总觉得乡干部很粗俗,后来在与乡干部和基层群众打交道时发现身边有许多鲜活的素材,再说乡里的自由度要高些,因此现在就是叫我回幽口中学我还不乐意呢。
我拿到房卡正准备开门,抬头一看门是开的,有个人先我而至。此人身材高大,方脸大耳,慈眉善目,一看就是个忠厚之人。他挺直腰板介绍道:“我是新塘乡的宫大发。”说完接过我的行李,把我引向靠窗的床位。我一看宫大发的行李在靠门的床位,不觉对他刮目相看,按说他先到,可选择靠窗的床位,毕竟靠窗更安全,而且空气质量更优。闲聊之中得知宫大发刚从部队转业,在乡食堂做管理员,是乡里的临时工。食堂管理员说到底是买菜的,我诧异地问:“你一个食堂管理员参加新闻宣传培训班干什么?”宫大发苦笑道,他初中都没毕业,玩笔杆子肯定不行,他是被临时捉差的,组宣干事的母亲住院了。
正想着,门外传来汽车喇叭声,一辆桑塔纳2000“吱”的一声停在门前。从车上跳下个架着副眼镜,长得白白净净,有几分儒雅气质的年轻人。桑塔纳送他来参加培训,看来这人在单位混得不错。年轻人文质彬彬地对我们点了点头,扫视了一下房间,将行李扔在中间床位,随后仰躺在床上。宫大发立在年轻人床头,好像战士向首长报告似的,既介绍了自己,也介绍了我。年轻人躺在床上面无表情道,他是文丰镇的柳文豪,说完挥了挥手,算是与我们打过招呼。
我知道柳文豪的名字经常出现在省市县新闻媒体上,文丰镇在乡镇一级上稿量最多,不觉对他肃然起敬。柳文豪听说我是江暄,站起来和我握了握手,说写小说是无中生有,写通讯报道就是记流水账。显然他看过我的作品,这让我有些欣喜。我知道写通讯报道有些技巧,于是说我是新闻通讯报道的一个新兵,还望多指点。柳文豪笑道,我们相互学习。
柳文豪听说宫大发是个食堂管理员显然瞧不起他,他直言道:“你们新塘乡派你来参加新闻宣传培训班简直是开玩笑!”宫大发并不生气,说:“能与你们文化人成为同学那是我的荣幸。”后来我知道,柳文豪和我一样当过中学教师,他是南方大学哲学系的高才生,不过现在调文丰镇政府工作了,任镇党政办副主任。
培训班的第一天宫大发就闹笑话了。那天是市报的采访中心主任给我们授课,他说标题就像人的眼睛,一双会说话、会摄人魂魄的动人眼睛,让读者看了标题就有一种迫不及待想往下看的冲动。刚说到这里,只听教室里鼾声如雷,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扫向我这边,原来我同桌的宫大发睡着了,嘴里还流着哈喇子。我赶紧把宫大发推醒,宫大发猛地站起来擦了擦眼睛道:“报告老师,昨晚我陪派出所捉赌,一晚都没睡,一不小心睡着了。”老师招呼宫大发坐下,说基层干部很辛苦。全场哄堂大笑,因为大家都知道宫大发是食堂管理员,派出所捉赌和他没关系。我倒觉得宫大发挺灵活,最起码没遭到老师斥责。
宫大发告诉我,他一听老师讲课就打瞌睡。为了不再打瞌睡,宫大发特意买了瓶风油精,一有睡意就往太阳穴上抹上些。虽说如此,宫大发还是经常睡着,害得我常常把他叫醒,不让他发出鼾声。
虎岭峰由北远眺,如龙游平川,从西近观,似卧虎狂啸,山峰因此而得名。虎岭镇坐落在山势嵯峨、怪石林立的虎岭峰下,这里拥有“雄、秀、奇、幽”的自然风光,原始生态树林四季常青,气候宜人。虎岭山庄是山林温泉酒店,山庄门口有一湖泊,湖光山色错落有致,到这里学习可以觅一片净土,登高望远,休养生息。
每天傍晚,我和柳文豪、宫大发便围着湖泊漫步,畅谈人生,我很喜欢这里的环境。柳文豪问我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我说走一步算一步。柳文豪建议我想办法尽快调幽口乡政府工作,他说借用干部在乡政府是没前途的。我问他有什么想法,柳文豪说他的近期目标是调县委办工作,争取当上领导的秘书,以尽快走上领导岗位。柳文豪要宫大发挂到某个部门去,想方设法转个编,他说食堂管理员永远没有转编的机会。柳文豪的经验显然比我和宫大发更丰富,我认为他的建议是对的,我借调在乡政府是没有前途的。
两天后,我们就见不到柳文豪人了,因为他盯上了宣传部的孙青丽。孙青丽面庞如雪似玉,一双大大的眼睛摄人心魄,走起路来如风摆杨柳,在女学员中显得鹤立鸡群。由于孙青丽在县直机关工作,这相对于在乡镇工作的我们有很大的心理优势,再加上她父亲是县委办主任,如巍巍高山令我们仰视。那天散步,我们谈起了孙青丽,柳文豪感叹道,这辈子要是能找到孙青丽做老婆他宁可少活二十年。我和宫大发怂恿道:“你是大才子,俗话说郎才女貌,在班上就你与孙青丽最合适。”柳文豪当即表态道:“那我不能辜负你们俩的期望,从现在开始,我宣布追求孙青丽。”
我们以为柳文豪是开玩笑的,没想到他是认真的。柳文豪是班干部,孙青丽是宣传部联络员,柳文豪有意无意找孙青丽反映学员的思想状况。第一天,他找到孙青丽,一本正经说:“孙联络员,我们班上有人上课不用心。”孙青丽问:“谁啊?”柳文豪道:“我。”孙青丽问:“为什么?”柳文豪道:“我喜欢上一个女孩了。”孙青丽认真道:“那你要管好你自己。”柳文豪道:“我无法管好我自己,因为你坐在我前面让我心猿意马。”孙青丽红着脸骂柳文豪是流氓。第二天,柳文豪又找到孙青丽,说:“孙联络员,能否借手机给我打个电话?”那时班上很少有人有手机。孙青丽大方道:“当然可以。”说完掏出手机递给柳文豪。她问:“你家里有急事?”柳文豪道:“我想打电话告诉我妈,我刚刚遇到了我的梦中情人。”孙青丽一把抢过手机娇羞地跑了。第三天,柳文豪邀孙青丽去舞厅跳舞,孙青丽觉得柳文豪这人很有趣,想想就答应了,不过她要求多叫几个人去玩。
虎岭街上只有一家叫“虎岭仙境”的歌舞厅。歌舞厅规模不大,但环境幽雅,灯光昏暗,一进去就给人一种迷离恍惚的感觉。我们找了一偏僻的角落坐下,宫大发显然没到过歌舞厅,一进大门一双眼睛就像雷达一样四处扫射着。孙青丽叫了一个叫齐娟的姑娘做伴,柳文豪坐在孙青丽身边,我坐在齐娟身边。我们叫了些啤酒和点心,一边喝一边聊,待音乐响起,我们便滑入舞池。柳文豪的舞伴固定为孙青丽,我的舞伴则是齐娟。我只是礼节性的请孙青丽跳了一曲,柳文豪的眼珠子便瞪得像铜铃似的,恨不得一脚把我蹬开。其实我更喜欢和齐娟跳舞,和她在一起跳舞没有压力。而孙青丽人美舞姿也美,无数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也让我如芒在背。齐娟是一个很文静的姑娘,初看很一般,但越看越耐看,闲聊中得知她是县城雄江镇文化站的工作人员。宫大发不会跳舞,我叫齐娟请他跳了一曲,下来后他满头大汗,好似挑了石头上山。
十点钟左右,舞厅进来一伙穿奇装异服的年轻人,为首的是个长发青年。这伙人显然不是善茬,他们的出现让舞厅一阵骚动,很快便腾出中央的位置给他们。见长发青年凶悍的目光扫向孙青丽,我感觉大事不妙,提示柳文豪早点回去。此时柳文豪被兴奋的心情冲昏了头脑,说再玩会儿,十二点前回去。果不其然,一曲响起,长发青年便向孙青丽发出了邀请。孙青丽迟疑了一下,还是随长发青年滑进了舞池。长发青年将孙青丽抱得紧紧的,一边跳一边挑逗道:“姑娘,今晚跟我怎么样?我给你五百块。”孙青丽厌恶地将其推开,怒斥道:“流氓!”长发青年笑嘻嘻道:“既然你说我是流氓,那我就流氓一下。”说完抱着孙青丽强吻。柳文豪见状,从座位上猛地蹿出去,将啤酒瓶狠狠地砸在长发青年额头上。长发青年应声倒地,鲜血直流。
“老大挨打了!”舞厅一声惊呼。
宫大发反应很快,他拉着柳文豪和孙青丽转身就跑。
“谁他妈的敢打老大,不想活了!”人群中一个光头厉声道,说完带着一伙人起身追柳文豪等人。
宫大发叮嘱柳文豪和孙青丽打拐的回虎岭山庄,他将大门关上,一个人使尽全身力气将大门堵住。见柳文豪和孙青丽上了拐的,宫大发向相反方向撒腿就跑。光头带着一伙人拼命追赶,无奈宫大发跑得太快,十几分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齐娟脸都吓白了,我叫她不要紧张,这些人又不知道我们是一伙的。趁光头追出去的时候,我赶紧拉着齐娟出门。走在大街上,齐娟仍然挽着我的手不肯放,我感觉到她在瑟瑟发抖。直到虎岭山庄门口,齐娟才不好意思地放开我的手。
见到我和齐娟,柳文豪赶紧问宫大发怎么样了?我说光头带了一伙人追宫大发去了,要是追上就麻烦了。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宫大发安然无恙地回来了,我和柳文豪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进门宫大发就调侃道:“我在部队拉练动不动跑二十千米,那伙人想追上我,没门!”
柳文豪握住宫大发的手真诚道:“大发,今晚的事谢谢你!”
“这是应该的,我们能成为同学那是缘分。”宫大发道,“刚才我在路上想,今晚的事并没有了结,长发青年吃了亏,必定找我们报复。我们是外地口音,他们很容易知道我们是到这儿培训的,我担心他们会找到虎岭山庄来。”
“我和齐娟听说那长发青年是当地黑社会老大,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也有些担心。
“那怎么办?”孙青丽大惊失色。
柳文豪显得紧张不安,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要不你和孙青丽明天坐早班车回去?”我建议道。
“那如何跟部长请假呢?”柳文豪很为难,这次培训部长要求很严。
“我是联络员,我更不能回去。”宣传部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孙青丽回去得有人替她。
“这样,你们明天继续上课,我中途溜出去向派出所报案。是长发青年先侮辱孙青丽,柳文豪才反击的,最多赔他点医药费。”宫大发倒是很镇定。
第二天上课,我和柳文豪都没心思,生怕长发青年找到虎岭山庄来。想什么来什么,在我们上课的时候,见头上缠着绷带的长发青年和光头在教室外逡巡,我的心怦怦直跳,柳文豪吓得赶紧低下头。长发青年显然认出了孙青丽,他在门外狂吼:“昨天打人的X崽子给我滚出来!”
正当我们惊恐万状之际,宫大发同派出所干警将长发青年和光头带走了。吃中饭时宫大发回来了,他说全部处理好了,叫我们不用担心。原来宫大发去虎岭派出所报案,才知道他在部队的连指导员转业到虎岭派出所当教导员,于是在教导员的协调下,宫大发赔了两百块钱将此事了结。柳文豪掏出两百块钱塞给宫大发,宫大发生死不肯要,说算我请你们吃了一顿饭。
柳文豪对宫大发很感激,要是今天被长发青年逮住,不死也得掉层皮,再说这事让部长知道了,对他影响也不好,他正处于预备党员转正期,与流氓斗殴,他的仕途可能提前终结。柳文豪说什么也要请宫大发吃顿饭,这回他不敢去街上的饭店,只是在虎岭山庄附近买了些卤菜,买了一箱啤酒,我们三人在房间里开怀畅饮。
酒过三巡,柳文豪提议道:“我们三人难得在虎岭镇相聚,我们结拜为三兄弟怎么样?”
“好啊!”宫大发高兴道,“我早有此意,就怕高攀不上。”
“古有刘关张,今有柳宫江。古有桃园三结义,今有。”我欣然应允。
那年柳文豪二十七岁,排行老大,宫大发二十六岁,排行老二,我二十三岁,自然是老三。
柳文豪兴致勃勃地问:“老二、老三,你们这辈子有什么梦想?”
宫大发憨笑道:“如果我这辈子能当个副乡长,那就是我家祖坟冒青烟了。”
我想了想道:“我想写部长篇小说,这部小说改编成电影并在全国引起轰动。”
柳文豪紧握拳头道:“这辈子我一定要成为一个县级领导干部!”
我们三兄弟举杯同饮,共同祝愿美梦成真。
那晚我们都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