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戏子无情(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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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玉虽在台上刺死了林文生,但范亦凡等人起先并不觉得他有很大嫌疑。一来二人之间不存在纠纷牵扯,二来若红玉是凶手,他这灯下黑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可就在警方怀疑葛沐琴和陈大茂时,竹竿李却拿出了关键证据。
周斯年用衣袖隔着,将剑柄捡起来,随着手腕用力一甩,三节铁剑铿锵滑出,严丝合缝地卡在一起。这东西反复使用,不知道被多少人碰过,若是想凭借指纹找出凶手几乎不可能。
“红玉!真是你干的?”楼占双怒道。
“若我说不是,你们信吗?”红玉挺直腰背,他年纪虽不大,对上竹竿李却比陈大茂硬气的多,冷笑一声道:“上台前我手里只拿了一把剑,若是凶器我何不把此物早早藏到一个隐蔽之处,若是临时调换,又上哪去找把一模一样且开了刃能杀人的真剑。当时在后台忙活的,可不止我一个人,许多双眼睛看着呐!”
说罢又指着竹竿李道:“污蔑我,也要拿出像样的证据。”
“谁知道你变了什么戏法。”
竹竿李一口咬定红玉,范亦凡挥手打断二人的争执,说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去藏匿的地方看看。”
方才的火灾将戏台烧塌了大半,后台更是成了一片残垣断壁的废墟,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周斯年等人好不容易找到竹竿李口中红玉藏剑的位置,却见上方压着根横倒的梁柱。
周斯年招呼大家合力将柱子抬起来,赵鸣岐站在前头面不改色单手一提,看呆了后面咬牙卖力的众人。
范亦凡羡慕得眼红,目光在赵鸣岐身上来回打转,摇头道:“九如兄,你有这把子身手力气,去当兵至少能混个少校当当,何苦跟死人打交道呢!”
赵鸣岐破天荒回了一句:“打仗也要死人的。”
周斯年拍了拍范亦凡,悄悄把手上的灰抹在后者衣服上:“九如兄说得没错,你是想看一个死人,还是一群死人。”
范亦凡毫无察觉,赵鸣岐看到后几不可察地笑了笑。周斯年眨了眨眼,示意他不要声张。
地上一处稍有塌陷,撬开木板后果然是个夹层。说是夹层,实则并不算深,大抵是当初搭建的时候损坏过,又补上了一块。赵鸣岐眼尖,用两指从缝隙里夹出一根红线,与道具剑相对比,正是拴在剑柄上的红穗。
竹竿李嘿了一声,抻着脖子道:“看罢,老子敢做敢认,犯不着撒谎骗人。”
仅凭这一证据,尚且无法查清道具剑是谁藏起来的。若说红玉是凶手,当时后台人来人往,他如何在极短的时间里调换藏匿凶器?
赵鸣岐注意到地上有张被火燎了大半,绣着山水的布景。此物是换场时要放下的布景堂幕,也叫守旧,一场大戏说不得要用到数十个大守旧,既有挂在台上,也有挂在台下应景的。
台下的守旧一般不会移动,数张排列有序地拴在梁柱上,只需有人拉动绳子便可按照事先摆好的顺序落下来。
赵鸣岐站在夹层旁,又瞧了瞧被移开的梁柱,问道:“楼老板,此处原先是否挂着堂幕?”
见楼占双点头,赵鸣岐心念电转,刹那间闪过一个念头。他看向红玉,四目相对时,赵鸣岐忽地读懂了他的眼神。那是种竭力隐藏起来十分矛盾的情绪,即不甘心,又疲惫至极,似是撑到了强弩之末,不想再继续伪装下去了。
“看来我猜得没错。”赵鸣岐道:“你事先将凶器卷在堂幕中藏好,算准了上台前要换新守旧,趁着堂幕落下之际接到凶器,再把道具剑藏在脚下夹层中。”
范亦凡听罢恍然大悟,这实际上是可行的,只要算准了时机,大可趁着一幕结束时动手脚。
红玉闭了闭眼,突然低声笑起来:“你倒会猜,手中可有证据?我为何要杀他,难道不是葛夫人的嫌疑更大。”
红玉边说边往葛沐琴的方向靠,周斯年心生警觉,刚想开口阻拦,就见红玉从怀中掏出一把短匕首,朝葛沐琴刺去。
赵鸣岐早有准备,电光火石间甩出一把小刀。他用了几分内力,飞刀去势极强,叮的一声与红玉的匕首刀尖相撞。只听红玉哎呦了一声,匕首坠地,捂着手腕怒视赵鸣岐。
范亦凡回过神来,忙上前把人拿下。周斯年暗道一声好险,幸亏自己这边有个高手。
另一边葛沐琴死里逃生,吓得花容失色,忙不迭躲到自己的丫鬟身后:“我与你无仇无怨,做什么要害我!”
红玉对葛沐琴恨之入骨,咬牙切齿道:“你和林文生杀了我师父!我要你们偿命!”
7
红玉这没头没尾的一句震惊了在场众人,听他的意思飞燕并非自杀,走水也不是意外,凶手竟是林文生二人。
葛沐琴原本还在指责发泄,此时却好似被掐住嗓子般戛然而止,畏惧忌惮地瞪着红玉,一时间连辩解也不曾。
范亦凡押着人,挑眉道:“红玉,你可有什么证据?”
“你且先放开我。刀都没了,难不成我还会徒手掐死她。”
范亦凡一琢磨倒也是这个理,这个姿势着实别扭。待他松了手,红玉整了整衣服,冷声道:“我亲眼所见。”
事发当日,红玉走完台打算去找飞燕,中途却看到林文生蹑手蹑脚地从后院出来。后者也不曾预料,乍见红玉犹如见鬼般吓得一哆嗦。
红玉素来看不上此人,见他表面故作镇定,脚下却生风般走得飞快,便起了疑心跟上去。岂料才走出去不远,后院就冒起了烟,有人大喊走水了。
飞燕房中有不少戏服布料,火烧得快,等红玉赶到时火舌已经舔上门窗。他大喊着想冲进去救人,却被楼占双死死拦住,这才没将自己也搭进去。
照理来说,大火烧起来前,飞燕应当是有机会逃出来的,因此云桂戏园的人才传他是自焚。而楼占双怕影响戏园生意便没有报警,将飞燕的尸体悄悄下葬,悄无声息地处理了此事。
“都道飞燕给董小姐殉了情,当真可笑,师傅心系之人是那吃里扒外的龌龊小人。”红玉愤愤道。
他不信飞燕会自杀,这事还要从那张偷拍的照片说起。
此物乃是董家大小姐所拍,那日飞燕和董思涵一同上街,董思涵得了个新玩意,便雇了照相馆的人给飞燕拍照。摄影师怕吓到路人,便领着他们往偏僻的地方走了走,好巧不巧就撞上了幽会的林文生和葛沐琴。
二人正卿卿我我,被董思涵偷拍下来也不曾发觉。飞燕失望至极,痛饮一番后决定和林文生摊牌,也是那晚,董思涵离开后被丈夫杀害。
飞燕并没有从林文生口中听到忏悔或抱歉,反而是恼羞成怒后无情的嘲讽和奚落。真心被贬得一文不值,知己又阴阳相隔,飞燕伤心之余便生出了离开此地的念头。
“师父当着我的面烧掉了照片,剩下的大半张,是他离开后我从火盆子里抢出来的。”
“当着你的面?”范亦凡琢磨过味来。“原来你早知道飞燕和林文生有私情,方才为何不说?”
“自是不想他玷污了我师父身后清白。”红玉撇嘴。原本他打算杀了林文生后嫁祸葛沐琴,方才在房中发现的照片,便是他偷偷塞进去的。
而戏班的人深更半夜看到“飞燕”站在台上,实则是红玉私藏了件师父的戏服,因心生思念才悄悄换上。
可人算不如天算,竹竿李放了把火打乱计划,赵鸣岐又阻止了他刺杀葛沐琴,若不是为了让飞燕的死沉冤昭雪,他定当不会说这些。
“我师傅绝对是被这对奸夫淫妇害死的。”红玉十分肯定道。
飞燕既没存了寻死的心,火烧起来前,他应当有逃出来的机会。红玉心中猜疑,便私下去找给飞燕收尸的棺材铺老板,竟得知烧焦的尸体脖子上有一道勒痕。除此之外,有人看到起火前葛沐琴与一个女子去找过飞燕。
范亦凡立刻看向葛沐琴:“葛夫人,可有此事?”
葛沐琴脸色难看道:“是,当日我与闺中密友陈美如一起去找过飞燕,不过只在屋外站了片刻,并未进屋……”
周斯年闻言一怔,问道:“你说的可是陈家的大小姐?”
见葛沐琴点头,范亦凡悄悄问道:“怎么?那陈小姐与你相熟?”
周斯年面色古怪道:“我们自小相识,她怎么跟葛沐琴掺和到一起了。”
范亦凡挤眉弄眼道:“嚯,那便是青梅竹马了?”
“别胡说。”
周斯年差人前去陈家询问,见李途自告奋勇领下这美差,才看向葛沐琴道:“葛夫人先前说自己并不清楚林文生和飞燕的关系,你为何去找飞燕?”
说罢又提醒道:“既然尸体脖子上有勒痕,飞燕的死或许另有隐情。我们自会开棺验尸,葛夫人还是莫要撒谎得好。”
方才红玉提到照片一事,葛沐琴便已胆怯心虚,眼下周斯年要验尸,她更是心慌意乱,踌躇良久,终于叹了口气道:“我……我说便是。其实我早知他二人关系,但那都是飞燕一厢情愿,文生可不会把一辈子都搭进去。”
“放屁!”红玉勃然大怒,厉声质问道:“是不是你们杀了我师父?”
“这……火是文生放的,人可不是我们杀的!”葛沐琴生怕范亦凡等人不信,事已至此,她是半点都不敢再隐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