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翎这个名字是我母亲取的。
她没什么文化，也不识几个字。
从村长哪儿借了字典，翻了好几个月才定下来。
“白翎，白翎......”
她对这个名字满意极了。
背着还在襁褓中的我，摘一朵蘑菇喊一声名字。
飞鸟群在竹林上空盘旋，飘落的羽毛被母亲捡了回去，给我做成玩具。
她爱我，连带着看见路边受伤的鸟崽都会心疼。
一只瘸腿麻雀被她带回家养的胖嘟嘟。
可惜父亲杀了麻雀，当成下酒菜吃掉。
等我放学回家只看见了它的内脏。
“乖乖，你要好好读书，快点飞出这个家。”
这是母亲对我最大的期望。
父亲酗酒，还沾点赌，总是把母亲卖的蘑菇钱偷去镇上打老虎机。
家里攒不上钱，饭都吃不起。
他还动了邪念差点把我卖掉。
母亲拿刀跟他对持，两人在院子里打得不可开交。
我的哭声凄厉，将全村人都招来了。
那之后父亲便改过自新。
扛着行李外出打工，这才换了我去市里读书的机会。
“我走不了，你就多替妈看看外面。”
母亲将几根松茸塞进我的背包。
那张被高原阳光晒得又黑又红的脸上，挂着幸福的笑。


体育课时，我主动把顾青野叫到旁边。
“那个......我们分手吧。”
我垂着脑袋，不敢看他的表情。
顾青野半晌没说话。
许久，才开口。
“为什么？”
我猛地抬头，心里竟生出了小小希冀。
一阵风袭来。
吹开挡在他额前的发，将少年那双充满疑问的眼睛露出。
“我们有在一起过吗？”
我怔住。
“那谈什么分手，可笑。”
顾青野勾起唇角。
那抹嗤笑让我难堪到快当众哭出来。
蒋南笙走过来，一把挽住他的胳膊。
“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
顾青野回搂住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腰。
“没什么。”
“你倒是好奇心重，什么都想掺一脚。”
蒋南笙吐了吐舌头。
“还不是怕你被别人拐走。”
“我要把未婚夫看紧一点。”
我莫名有些心虚，攥着衣角的手心渗出了汗。
哨声将我解救。
“今天体测，女生八百，男生一千。”
哀嚎声此起彼伏。
我和蒋南笙分到了一组。
跑的时候，她故意蹭到我边上。
“喂，听说你跟青野关系很好？”
我默不作声，加快了速度。
“别这么快！”
她费力追上。
“我就问问，你紧张什么。”
“难不成真有什么隐情？”
“死心吧，我和他是娃娃亲，从小一起长大的。”
“除了我，顾青野不会爱上任何人。”
“可能他却是对你好过，但别想多了，你只是他解闷的玩具。”
蒋南笙在耳边絮絮叨叨个不停。
我本来就不开心，这下心里更是窝火。
“别说了！”
她吓了大跳，脚步瞬间乱了。
蒋南笙和我撞在一起。
脑袋先落地，我昏了几秒才醒。
全身分不出哪里在痛，耳边尽是嗡鸣。
顾青野一把抱起蒋南笙。
“走，去医务室。”


十多年前，我作为转学生进了市里的学校。
顾青野是班上成绩最好的，老师便把我安排在他旁边，说互帮互助。
小山村出身的我，并没见过太多世面。
当看见他那张惊为天人的脸时，我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
“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顾青野笑起来。
鼻侧那颗痣随着他的表情耸动。
可能是我这个土包子土得太新奇，他对我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这是随身听。”
顾青野将一只耳机分给我。
小小的圆球里竟然有音乐，我惊讶得合不拢嘴。
他操纵按钮，音乐时而大时而小。
看着我紧蹙起来的眉头，顾青野忍不住大笑。
少年人的笑声爽朗，穿透整个走廊，也穿透了我的青春，至此留下回响。
他喜欢藏我的东西。
看我焦头烂额找不到时，又偷偷塞进我的课桌。
每次被我发现他都少不了挨一顿毒打。
“哇，你这么暴力以后可没人敢跟你玩。”
顾青野一边承受着我的怒火，一边哀嚎。
话虽这么说，但每天都是他找我最勤。
别看他整日吊儿郎当，但每逢考试，全校第一的名头都被他包揽了。
老师便总是拿他刺激我。
“白翎！”
“你俩天天坐一块儿，能不能传染下智商。”
我英语不好。
可以说是很差，英语分数在还算优异的成绩条上简直如马里亚纳海沟。
顾青野便翻着课本一点一点教我。
他的口语棒极了，与我在电视里听到的外国人说话一样。
后来我才知道。
他家境很好，自幼在国外长大。
“白翎！怎么又错了！”
老师将我的卷子扔出门外。
我红着眼睛去捡，转头看见同样走出来的顾青野。
“看什么，不允许天才失误啊。”
他晃了晃打着红叉的卷子。
其实那是他自己画的。
“白翎，白羽毛，白鸟。”
顾青野小声嘀咕着。
从兜里掏出折了好几节课的千纸鹤，塞进我手里。
“小鸟快飞吧，跟我一起去广袤的天空看世界。”


十多年后，顾青野在二手市场看见了我与他的定情信物。
“你哪儿来的？”
摊主笑道：“坟边捡的。”
“成色有点旧，可以给你便宜些。”
那根他花了五十万定制的手链，兜兜转转，五十块钱回到他身边。
“坟在哪儿？”
“我想去看看。”

下过雨的山路很不好走，皮鞋陷进土壤，甩了不少泥点子在裤腿上。
“这里。”
摊主指了指不远处。
杂草丛生。
“好。”
顾青野走进去。
那个勉强能称为坟的小土包耸立着，开了不少野花。
写着名字的木板斜插，最底部因受潮长了密密麻麻的黑点。
“白翎，你不是说你是自由的鸟吗？”
“怎么关在这里了。”
他掏出手链，摩挲着生锈的金属扣。
一切宛如昨日。
天色不早，顾青野将手链挂在木牌上，准备离开。
我急忙拉起口罩，蹲在树边翻着背篓。
同无数采菇女一样，没有引得他怀疑，两人擦身而过。
确认他彻底离开后，我才回到自己坟前。
手链还带着余温。
眼泪滑落。


临近考试。
我拉着顾青野去寺庙上香。
“保佑我英语考个好分数。”
磕了几个头，将点燃的线香插在炉子里。
上端燃尽的香灰不小心抖落在手背。
我惊呼着抽回手。
“怎么了？”
顾青野吓到了，捧着我的手不停吹着气。
“没事......”
我没抽回手，他也没松开。
我们自然而然地就牵在了一起。
“你不是不信鬼神吗？”
顾青野找着话题，试图缓解尴尬氛围。
“人是会变的嘛。”
我笑了笑。
自从在公园外遇见那个看手相的，说我和顾青野有缘，我就变了。
我开始迷信，希望他的掌纹里有我的命运。
“变得挺快......”
顾青野突然不说话了。
我侧过头，发现他面色有些不好。
似乎是亭子边的那个身影让他慌了神。
“快走吧。”
他拉着我走的飞快。
那天辞别后，我就再没看见过他了。
学校里有不少传闻。
有人说顾青野转学了，也有人说他出国了。
一个月后，他带了个漂亮女孩进教室。
“大家好，我叫蒋南笙。”
“是新来的转校生。”
我从其他同学口里得知，她是顾青野的青梅，也是未婚妻。
“分手吧，人家未婚妻都追到这里了，你还杵着干嘛。”
“对，你和顾青野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
手腕上的链条如长了针刺般，穿破动脉，痛得我说不出话。
蒋南笙走到我桌前。
“你好，你能搬开吗？”
“我要和青野坐在一起。”
我看向顾青野。
他只是塞着耳机，低头翻看写满了笔记的英语书。
“好......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