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我的力气一下子像是被抽干了。

奶奶的话再次浮现在脑海，“囡囡，我不想再，看到你受伤害。”

律师对高龙使了个眼色，两个人齐齐松了手。

“只需要签下你的姓名，你的研究生名额，美好的校园生活，乃至你人生之后的数十年里，高家都会愿意给你提供帮助。”

“从投资角度上来看，这很划算。”

我浑身上下疼得好像没有一块好肉。

奶奶苍老的病容和博主的鼻青脸肿交织在我的脑海。

凡是想要保护我的，都没有一个好下场。

高家不会那么好心给我提供帮助，这只是暂时稳住我的手段，我很清楚这一点。

但是我现在没有选择了。

“我签。”

高龙凑近了耳朵，“你说什么？”我在纸上落下我的姓名。

律师双手递给高龙。

高龙亲了一口谅解书，夸张地笑得大声。

我的人生，好像就此毁了。

我颤颤巍巍地从地上起身，从垃圾桶里掏出奶奶的项链。

上面布了高龙的脚印，好脏。

我用袖子反复擦拭，打开看了一眼里面奶奶的笑颜，心脏疼得仿佛要碎掉。

瘸着一只腿回了家，路人对我避之不及。

邻居们远远看了我，又躲回了自己屋里。

家里面冷清一片，我甚至没有来得及置办奶奶的遗照。我从镜子里看到了我身上的伤，我不过轻轻一动，伤势又跟着疼。每疼一次，我就不受控制的想起奶奶。

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因为我要回家而忙前忙后的置办我喜欢吃的饭菜。

我的世界，自此只我一人。

今后人间的苦和难，奶奶都不会陪着我了。

我抱着项链，蜷缩着哭了一阵又一阵。

要是爸爸还在世上，一切会不会都不一样，奶奶不会背着筐子装猪肉，更不会遭遇横祸。记忆里的爸爸一向细心，一定会用另一种妥当的方式进行整场庆贺宴，而不是让大喜的日子变成悲剧。

为什么会是这样。

我小心翼翼的拿出和爸爸不多的合照，他陪我的时间总是不多，从来不会和我说他在做些什么。

关于他的长相，我渐渐有些模糊，照片里的爸爸五官周正，怀里抱着六岁的我。

那一次之后，再也没回来。

送爸爸骨灰盒回来的叔叔说，今后出现了什么困难，可以找他。

奶奶不想再想起伤心事，从来没有麻烦过。

到头来，连命也搭了进去。

我对着爸爸的骨灰盒叩了三下，从一个小木盒里拿出奶奶一直珍视的警号。

爸爸，你交代我们的事情，终究是做不到了。




4

生活好像又恢复成了从前的模式，波澜不惊。

但我知道，事情远不止眼前这些。每天凌晨起来，家门口都会堆满垃圾，这一天迎面有个人向我泼了黑狗血，拍着视频向我叫嚷，“考研学生勾引高家老爷子高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我将垃圾丢到他的身上，大叫了一声滚啊!奶奶抱住我，细心替我擦拭掉身上的脏污，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每擦一下，眼泪就掉一下。

视频在网上掀起了一片热度。奶奶变得越来越沉默。

买药的钱，原来是那么贵。

奶奶开始比我起得更早了，每天早上起来门口都是被冲洗过的痕迹。

我吃到了奶奶最后给我做的一顿饭，和奶奶躺在同一张床上睡觉。

“安安，收手吧。”

我第一时间惊讶住了，无法将说出这句话的奶奶和平常与我嬉笑的奶奶浑在一起。这些天我忙着兼职，一定是中间有空子被高家人找麻烦了。

“奶奶，是不是高家人找你了？他们对你说了什么？你相信我，一定会还我们一个公道，你不要说胡话…”

奶奶的眼角流淌出眼泪，枯老的手握住我的手。

“我们斗不过高家，拿着钱，好好生活。”

我摇着头，抱着奶奶一遍遍安抚，一遍遍说着相信我。

奶奶耐心摸着我的头，什么也没有说。当天下午，吃农药自杀了。

她的手垂得老低，我的心也跟着死了。

我反复摩挲过奶奶的手背，“奶奶，醒醒，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面前的老人再也没有回应我，我只能感受到她僵硬的体温，她甚至连往常最随意的抬手也做不到。

眼泪胡乱往下掉，我趴在奶奶的身上嚎啕大哭。

一股不属于农药的血腥味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的哭声一停，小心翼翼的掀开了衣服的一角，看到了奶奶肚子上的一条刀痕。

鲜血显然止住没有多久。

我颤抖着嘴角，继续翻看奶奶身上的伤势，新增的淤青、背后破了洞的旧服。我彻底傻了眼，看着奶奶脸上病态的苍白明白了一切。

奶奶的额角还挂着一块斑点，是红色的。

看样子明显是被重物击打过。

身后传来脚步声，一群穿着火葬场工作服的人员走来，有人拦住我，就有人不顾我的哀求抬走奶奶的遗体。“放开我的奶奶!”

“是不是高家指使你们这样做的!凭什么连老人家也不放过!”

我抓住员工的手，眼睛红得仿佛快要充血，“高龙在哪里!是不是他指使你们来的!”

人员对我摇头，眼神无辜，“你的奶奶给我们打来电话，她说你的情绪一定会非常激动，拜托我们稳住你。”

一句话，我什么都明白了。

我不死心地冲出来，扒开奶奶的头发，露出里面的红肿，“我的奶奶送来的时候明明是健全的!肯定是有人做了什么手脚!这样死因不明的，你们怎么可以抬走!”回应我的是一片平静的注视。

我快要疯了，到了高家的老宅门口，拍打着门大骂高龙。

管家开门将我请了进去，一进门，看到了高龙。




5

我彻底失控，死命的抓住高龙的领子，恨不能将他掐死，碍于力道悬殊，没过两个回合就被人拉在了一边。

高龙一脚踹在我的肚子上，“我很早的时候就和你说过了，要怪只能怪你们不长眼得罪了我!那一天是我们家老爷子生辰，你奶奶非要背着一筐死猪肉从我车子旁边走过，恶心死人了。”

我捂着被踹得疼的肚子，头一次生出了绝望。校长不帮我，甚至取消了我的研究生名额。网友们被舆论误导，网上对我是铺天盖地的谩骂。

窗外是阳台，我一时之间生出了一了百了的心思，念头一生出来，我又觉得可耻。奶奶到死，想的也是要我好好活着，我怎么能让奶奶白白牺牲。

我想起奶奶身上的伤，那个时候我在忙着上网讨公道，我的奶奶却只能隐忍着殴打。

我的心里疼到快要喘不过气。高景拉着高龙坐在了沙发上，一脸流着肥硕的油。

“小姑娘，你今年本来是应该考研上岸的对吧？以你的聪明肯定猜到了你母亲的真正死因。”

“高家和我是十几年的交情，你也别怪我心狠，实在是老太太太倔强了，要不是我们威胁她会把你杀了，她是不会松口的。”

“她要是不会松口，你还怎么松口？这件事情的关键在于你的奶奶，现在我们把奶奶解决了，皆大欢喜啊。”

我疼得说不出话，心里疼，身上也疼。

他们怎么能这样恬不知耻的说出这种话。

高景从抽屉里拿出一枚铜制圆形项链。

我一眼认出来了这是我送给奶奶的礼物，项链里面有我和奶奶的合照。

奶奶一向宝贝这一条项链，连洗澡睡觉都要摘下来，她说这是她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我受了刺激，尖叫出声，发疯了一样朝高景抓去，想要抢回项链。

“还给我!那是我奶奶的物品!你们没有资格收走!”高龙呵呵笑出声，“整个市里面除了高家，还有谁有资格？你以为那些明星会看在你一个穷鬼的份上就为你发声？”

“小姑娘，你还是太天真了。”

高龙拿过项链，在眼前晃了晃，打开项链外层的盖子，我和奶奶的合照就这么显露在阳光下。

这是奶奶和我的唯一一张合照，我们换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打印了照片，各自保留了一张。奶奶说以后我去工作了，要是想我了就看看这张照片。

小老太太枯槁的身子骨在脑中不断浮现，我无法想象她会有多痛。“这一枚项链，白送给我都不要，你奶奶还当成宝贝一个攥在手心里，费了我好大一通力气。”

高龙把项链扔在垃圾桶，向我走来。

“只要你签了名，我就把项链还给你。”

奶奶让我好好生活。现在我却连保护和奶奶唯一的念想都做不到，就算是活下去了，又有什么意思。我仰头，直视高龙，“做梦。”

高龙打了我一耳光，骂我给脸不要脸。他将我的脸摁在地板，逼我签下谅解书。

“你一天没有签名，我就留有一天档案!这对我们这样的人家来说是多大的损失!”

高景悠哉喝着茶，“你们这样的家庭最在乎不就是钱吗？想必你奶奶也和你说清楚了，你开个价，生活不就又变成原来的样子了？”

律师拿了谅解书在我的面前，“这是你们最好的出路，乐观一点，你也少了一个累赘不是吗？”

我声嘶力竭的大声吼出声，“你难道没有亲人吗！试问今天是你的亲人遭遇这样境地你是不是还能做到泰然自若!”

“谅解书我不会签!除非是我死!你们不是有权势吗！弄死我啊！”

律师的眼神逐渐阴鸷。

他手一勾，就有人拿出摁指印的盖盒。高龙俯视我，“我倒是也想杀了你，只不过现下时机没到，要是露出了什么破绽被人看到了，就麻烦了。”

高龙用力抓住我的手腕，往盖印上面抓去我拼力挣扎，手腕被磨得红肿，红色指印被强制摁在纸上。

律师抓住我的手，将笔放在我的掌心，合拢。不，不应该是这样。

我们什么也没有做错，为什么。“如果你不签，你的邻居都会知道你是高家老爷子高景的情人，乃至你所有相识的人都会知道。”

“高家，有这个本事。”




考研上岸这天，奶奶请了全村人吃席，背着一筐猪肉路过高家人时，因腥味太重被打到心脏休克。

小腿骨折，右眼球凹陷，我为了保护奶奶冲到她的面前护住她，高家人将我拉开，鞋子踩在我的脸上碾压。

“要怪只能怪你们不长眼!海市里的每一个村子都归高家管!敢闹大了我弄死你!”

奶奶哭喊着求他们放过我，反而被打到心脏休克，律师拒绝接手我的案子，警察在听说了高姓之后拖延不办案。

我取出家属抚恤金，连夜坐上去城里的车，跪在警局前不起，高举爸爸封存的警号。

“我想用这个警号换一个公道!求求你们帮帮我!”

1

爸爸牺牲后我和奶奶相依为命，为了供我上学，奶奶起早贪黑，只为了能在肉市里赚多十块钱。考研上岸那天，奶奶高兴地请了全村人吃我的升学宴。

背着一筐五花肉回来时，因为腥味熏到了高龙，被高家的人围在地上打。

我冲上前推开他们，他们将我按在地上扇我巴掌，奶奶在地上小声哭喊着喊我的名，“囡囡，囡囡…你们别打!要打就打我!”奶奶被打到心脏休克昏厥，高龙踹了一脚躺在地上的奶奶，“要怪只能怪你们不长眼!车子开得好好的偏要背着一筐猪肉路过，臭死了。”

我用最后的理智颤抖着手拨打了120，到警察局要求立案。警察叔叔们在看到了伤势之后愤慨地和我说一定会还我一个公道。

在听到高龙两个字后，怀疑的看着我，“这起事情确实如你所说那样吗？高家再坏也坏不到这个程度，你是不是嫉妒人家高家有钱？”

高龙从门后走出，吐出了嘴里的烟，“穷人就这点出息，这样吧，给你们十万，够了吧!”我失声怒吼，“难道人命在你的眼里只值十万吗！穷人的命就这样贱吗!”

明明只有一步距离我就可以护住奶奶，高龙却捏着我的脸，逼我看着拳头砸在奶奶的头上，电棒、脚踹、哀嚎，不止。

现在我的奶奶躺在重症监护室，面临着终身失明的风险，她已经六十岁了，怎么禁得起这样的折腾!

律师拿出谅解书放在桌上，递给我一支笔，“签了吧，本次意外可以让你们获得十万现金，够你们花上一阵子了。”

高龙打了我一巴掌，“跟谁吼!打了几下换来十万够你们卖多久的猪肉!”

我恨恨盯着两个人，“我不要钱，我要公道。”

高龙又甩了一沓钞票到我的脸上，“不就是嫌不够多吗？我给!我的时间宝贵得很!没有时间和你耗!”

高龙作势要走，我冲上前拦住他，“这件事情不算完!留下来配合笔录!”

高龙身边的两个保镖把我踢到了一边，高龙抬手，示意停下，用力打了我一巴掌。

“我劝你不要把事情闹大，否则你和你奶奶都得死!”




7

从村子里到镇上需要一天，转到城里需要两天。

我坐不起高铁，抱着奶奶和爸爸的骨灰一路坐着公交到了市区。

警局门口，我高举爸爸封存的警号，大喊，“我想用这个警号换一个公道!求求你们帮帮我!”

第一遍，厚厚的房子墙壁隔绝了我的声音，路过的行人，都以为我是疯子，围观的路人吸引来了不少。

我接着喊第二遍，“我想用这个警号换一个公道!求求你们帮帮我!”

高景不知道从哪出现，命令保镖抢下了我手里的警号。

我将警号握在手心里护好，这是爸爸给我最后留下的念想，我不能让它变成和项链一样的脏污。

“今天是我和市长见面的大日子，半个市里面的产业链可都系在这次会谈中!要是出了什么事，别说赔偿款了，你也得留下来向我磕头赔礼!”

我拼力挣脱开保镖的束缚，越是挣脱，胳膊越是疼。

我被压在地上，脸和地上的尘粒紧密贴合，旧伤跟着牵动，疼得我发出了一声低呼。

“市长，是我的叔叔。”

高景一愣，哈哈大笑，“市长是你叔叔的话我还是你爸呢，小姑娘，你看这可能吗？我看你是受奶奶的刺激脑子也变得不好了。”

“还有你背上背着的，是什么东西？别不是逼急了带了什么毒药或者刀子来。”

高景看了一眼手表，令人把我背上的包包拿下来。

“小心一点，这姑娘一看就是性格厉的。

”我失声大喊了一声松手，和保镖抢夺起装着奶奶和爸爸骨灰的背包。

“别管她是死是活!包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必须给我弄明白!”

这些人更加肆无忌惮，我被一把甩到了地上，他打开背包，从包里拿出爸爸和奶奶的骨灰。

“姓高的!松手!你不配碰我爸爸的骨灰!你全家作恶多端!不得好死!”

围观群众一听，私底下议论起来。

“高家前段时间不是还爆出做慈善吗!对一个小姑娘这样威逼哪里像了？”

“小姑娘刚才举着一枚警号，我开始还以为是哪里来的网红要博流量!现在来看也过了点。”

他被说得脸色一阵白一阵红，指着我对群众破口大骂。

“你们搞清楚是她在惹事!你们没有刷社交媒体吗！是她一开始要做我的情人!是我拒绝了她这才纠缠我到了这里!”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又问，“你能解释一下骨灰是怎么一回事吗？既然是要抢着被你包养的情人为什么要带着不相干物品过来？”

我几乎快要瘫软在地上，仍是用最后的力气盯着高家老爷子。

“他在说谎!我包里的骨灰来自爸爸和奶奶!一个为了国家牺牲!另一个是被高家高龙活活打死!连心脏休克期间也不放过!”

不远处，市长的车子行驶而来，高家老爷子瞪了我一眼，转而扯上了笑脸面对群众。

“我们高家清清白白!这个小姑娘一定是竞争对手派来的刺头!把她带下去!不要让她出现在我的面前!”

市长从车里下来，高景向他走去，完全挡住了我，保镖将骨灰随意丢在了地上，踩过。

保镖将我押上车，我爆发出自己也没想象到的力气一脚踩在了比我高一个头的男人脚上，向市长跑去。

我跪在了市长面前，高举封存警号大喊，“我是安安!叔叔!你说过有需要可以联系你，你说过会帮助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