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江亦怜声音大了点，宋乐吓得往座位里缩，具象化了“受惊的鹌鹑”。
“漾......漾姐说亦怜姐过目不忘，可......可以胜任。”
“抱歉，吓到你了，我只是有些惊讶。”
说是一个小时读剧本，看似简单，实际上其中还包含把握角色性格，剖析角色行为，理解剧情逻辑，把握节奏和情感。
漾姐......未免太看得起她！
车子启动，江亦怜没时间想太多，立马安静下来投入剧本中。
车内瞬间安静，只有江亦怜翻剧本页的沙沙声。
她的专注力让她能够很快忽略掉外界的声音，自然也就没有发现宋乐看着她的眼神越来越亮。
亦怜姐，还跟她道歉也，好温柔！好喜欢！
宋乐因为胆子小，总是被公司里的人嫌弃，这还是第一次有艺人姐对她这么温柔！
睫毛好密好长，眼睛是亮亮的黑，鼻子又小又挺，嘴唇还那么饱满水润，认真的侧脸也很迷人，刚刚她走过来时的身材也很好！
宋乐眨巴着杏眼注视着江亦怜，用她贫瘠的词汇量疯狂夸赞着江亦怜。
如果被别人听见，说不定要被当成变态处理。
—
寰星娱乐坐落在S区中心地带，属于江市最繁华的地段。
宋乐带她上楼的时间，江亦怜还在翻看剧本几段重要剧情。
“亦怜姐，就是这了。”宋乐将她带到了一间录音室前。
江亦怜在她要敲门时制止了她：“小乐，我有个问题。”
“嗯！亦怜姐你问！”宋乐有些亢奋。
江亦怜不理解她的反应但尊重每个人的性格，“我应该是配音演员中最后一个试戏的吧？”
毕竟试完戏就要围读，这时间太仓促了，一看就是临到要录制才让她上的。
“是他们找不到人了？”
江亦怜觉得自己应该是抓到了重点，宋乐的眼神明显闪了闪。
“为什么——”
“咔哒——”
她刚要问，面前的门就被打开了。
江亦怜看过去，对上了一屋子人的视线。
“！”
她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其中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神情尤为严肃。
好像还带着对她淡淡的厌恶。
“既然到了就动作快些，让我们所有人等你一个，像什么话？”
这话说的有些重，江亦怜略一想就知道他的厌恶来源于什么。
大概是把她当成走后门的资本咖了。
一个用心创作作品的人自然不会对她有什么好脸色。
江亦怜很快收拾好表情，微微弯了下身，“抱歉，让大家久等了。”
她没有做解释，她知道他们的不满不是因为迟到，他们应该知道林时漾是刚刚才派人去接她的。
在别人明确知道自己在找由头发作的时候，主动揽下这个错，在某种程度上是很博好感的。
果不其然，屋内人的表情都软化许多，有些甚至笑了起来。
“快进来吧，吴导讲话就这样，你别在意。”
说这话的应该是总导演，脸上带着公式化的笑容，一眼看不透他的想法。
江亦怜扬起笑走了进去，看起来温柔很好说话，但仔细看，她眼底是冷的。
刚刚的借题发挥，她虽然应对过去了，但不代表她不介意这种事。
甚至可以说很反感。
要尽快，摆脱这种看人眼色的日子。
江亦怜敛下眼，遮住眼底的傲气。

江亦怜感觉有点后悔。
她刚刚就不应该进这个电梯的。
电梯门内侧倒映着两人的身影，她小心翼翼忍不住去看向她身旁的陆淮州。
陆淮州正微垂着眸看手机，应该是在发工作讯息。
七年时间过去，他变得更冷淡了，五官也更成熟了。
前两次没注意，这次能近距离看了，才对比出曾经青涩单薄的男生臂膀宽阔了许多。
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感渐渐环绕上江亦怜的全身，越是观察陆淮州，她越是能够意识到，原来他们已经分开了这么久。
七年前陆淮州不告而别，远走异国，违背了自己许下的诺言，江亦怜没有等到一句解释。
七年后他们再次相遇，江亦怜等到的是他的遗忘。
他好像确实把自己忘记了。
这样的认知令江亦怜有种说不出的难受，指尖都泛着凉意。
只有她一个人在耿耿于怀。
电梯上行得好像永无止境，总觉得时间过得缓慢又迅速。
江亦怜一边想快点脱离这个空间，一边又想再多看陆淮州一眼。
“叮——”电梯终于停下，门开了，走廊外灯光明亮，她脚步慌乱走了出去，却没想到陆淮州也跟她一起下了电梯。
江亦怜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刚刚好像没有按楼层......
世界上三大最丢脸的场景，第一名就是在前追求对象面前下错电梯——这是江亦怜刚刚宣布的。
第二名是下错电梯之后前追求对象丝毫没有要离开的迹象——也是刚刚宣布的。
难过的情绪被丢脸的羞耻感冲散了不少，她红着脸又转回去摁电梯旁的圆钮。
......怎么还是不亮啊！
江亦怜硬着头皮又摁了几下，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感觉陆淮州一直在背后看着她。
摁了十几下之后依然无果，她感觉自己脸烫得已经可以烧开水了。
但江亦怜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股牛劲，或许是那可笑的倔强又发作了，她还是没有放弃，一直在摁。
摁到指尖发疼，鼻头发酸，还没停下。
安静的走廊只有圆钮被摁动的声音。
身后的男人好像叹了一口气，嗓音微沉：“江亦怜。”
江亦怜瞬间停下动作。
“别摁了，电梯坏了。”陆淮州说。
江亦怜眨眨眼，悻悻地放下手，“哦”一声，“那我去找别的电梯。”
垂着头脚尖刚刚转动，陆淮州又冷漠地宣布：“这一层只有这一部电梯。”
“......”江亦怜终于抬头看向他，有些无措，“那怎么办？”
发红的鼻尖落到陆淮州眼里，让他愣了一下，然后移开视线：“等一会儿就好。”
“一会儿是多久？”
“两个小时。”
“......”江亦怜有些绝望，往旁边跨了两步，转身靠在墙上，抱着双臂蹲了下来。
陆淮州：“你在做什么？”
江亦怜声音有些闷：“等电梯好啊。”
“......”陆淮州沉默了好几秒，有些无奈，“跟我来。”
江亦怜惊讶地抬起头的时候，陆淮州已经走了。
她犹豫了两秒，还是站起来快步跟了上去，在陆淮州身后两步的地方，又放慢了速度。
原来他还记得我。
江亦怜想。

雨一直下到了早上，A区商业街比往日看起来冷清些。
江亦怜坐在软座里，搅了搅面前的摩卡，并没有心思去喝，失神地看着窗外。
“协议暂时还不能解除，但作为补偿，我不会再拦着你工作。”
凌晨的那场谈话，秦澄松了口，在保证不做任何干预的情况下，让她随心去做想做的。
原本谈好这件事他就该离开，但却在最后又多说了两句，语气冷硬。
“江亦怜，这件事你早就想好了吧。”
“你在指责我的同时应该想想自己，这么多年怎么还对那个男人念念不忘。”
江亦怜觉得他有些无理取闹。
明明是他先带女人回家的，“早就想好”的结论是从何得出的？
况且，她也没有在责备他，自始至终，她都在冷静客观地看待他们这场交易。
“叮铃铃——”
伴随着风铃清脆声响，咖啡厅的门被打开，江亦怜一抬头，一个短发红唇，容貌干练的女人裹挟着湿气坐到了她对面。
“漾姐。”她喊了人。
林时漾毫不客气端起她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然后嫌弃道：“都凉了，等很久了？”
江亦怜笑笑：“没。”
林时漾招来侍应生又点上两杯咖啡，然后抽了两张纸，一边擦着脸上身上的水珠，一边抱怨江市的鬼天气。
还是这样大大咧咧的性子，这令江亦怜下意识松了口气。
“漾姐。”咖啡上来后，她才第二次开口，“辛苦你跑一趟。”
林时漾嘴上的抱怨停了，安静了一会儿，看向江亦怜的眼神有些复杂。
“怎么了？”江亦怜有些疑惑。
林时漾放下小调羹，指了指自己:“你把我，这个手握数十个明日之星，一分钟能创造百万价值的，寰星娱乐最年轻的金牌经纪人喊出来，是为了听你说这些废话的吗？”
江亦怜双眼睁大了些：“我......”
“算了算了。”林时漾摆了摆手，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直接说吧，你那条短信是什么意思？你家里终于同意你进娱乐圈了？”
林时漾算是她大学时期的伯乐，江亦怜人生中第一个配角就是她介绍的，后来关系也一直不错，就像姐姐一样。
也因此，江亦怜家里的事她大概都知道一点。
“嗯。”江亦怜不太想深聊这件事，“所以，漾姐您之前说过想签我，还作数吗？”
风似乎大了些，咖啡厅外有几辆共享单车被接连吹倒，看得人心慌。
林时漾没有立即作出回答，江亦怜就知道这件事不好办。
五年前要签她，是看上了她名校出身，长得好能力强，还参演了电影积攒了点路人缘。
五年后，她什么也没有，年纪不再是优势，也没有经验，想签三流小公司可能都得被挑吧，更何况是寰星这种顶级娱乐公司。
“你行啊。”林时漾突然笑出声，“平时不主动联系我，一联系就让我做这么大一件事。”
她的声音里好像没有太过为难的情绪。
江亦怜抬眸看向她，听见她说：“签艺人要走公司评估流程，有些麻烦，先给你找点小活干出点成绩，我才好帮你撬开那帮老家伙的嘴。”
“你可别嫌弃活小啊，影后都从小活做起的。”林时漾隔空用手指点点她的脑袋。
这样就很好了。江亦怜想。
她弯起眼，认真说：“谢谢你，漾姐。”
林时漾嫌弃地摆摆手：“你别再给我整出什么幺蛾子来就好了！”
“今天先这样，过两天我再联系你。”
林时漾拎包起身就要走，路过江亦怜身边的时候，似乎才想起什么，手掌在她肩膀上用力压了压。
“对了，有件事你应该会想知道——”
“他回国了。”

她不想再留在原地看他们上演恋人情深的戏码，慢慢上楼，绕过他们回了房间。
不是她不想即刻解除协议，但不能与秦澄达成共识的话，就算有第二协议，秦澄也有手段给她制造麻烦。
毕竟第二协议只说了帮助她至能够负担医药费，没有规定是怎么负担。
在秦澄不同意的情况下，她的演员路会存在各种意想不到的阻碍。
这不是她想看到的。
所以，目前也只能忍。
等到秦澄彻底放弃她了，她就自由了。
洗漱好上了床，江亦怜才恍然觉得疲惫。
配音工作告一段落，那些她刻意忽略的事免不了再次冒尖。
她拿出手机，犹豫片刻还是重新下回社交媒体软件。
因为陆淮州的缘故，她基本不关注网络讯息，特别是文娱类讯息。
看不见，就不会失望，就不会想念，也不会痛苦。
唯一能带给她力量的就是那时常像礼物一样出现的梦，一场甜蜜而盛大的幻梦，在她独自一人去探望妈妈之后，在她被秦家亲戚羞辱之后，在她偶尔被醉酒的秦澄当成关悦悦之后，只有梦里才能给她带来一点点力量。
但再次遇到陆淮州之后，这点力量好像也被剥夺了。
社交媒体下载后，她轻轻吸了一口气，然后点开，注册，登录。
下一秒，映入眼帘的热搜榜首，就是陆淮州的名字。
#金像奖提名陆淮州
#陆淮州 回国
#陆淮州 纽约
果然，陆淮州回国后，各家媒体都闻风出动，他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阳关下。
还好，那天晚上他送自己回家的时候没被拍到。
—
一墙之隔，关悦悦坐在秦澄怀里，抬着头与他热烈地吻着。
喘息的间隙，她问：“阿澄，刚刚亦怜姐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秦澄唇角扬着，慢慢亲她：“她想让我不要跟你太亲密了。”
“是在吃醋吗？”关悦悦声音带上了不满，“可你们明明是假的啊？不过也是，阿澄那么好，是谁都会喜欢的。”
不知为何，关悦悦说完这句话，秦澄好像被取悦了，笑容加深了许多，抬了点头吻上她的眼角。
“不管她。”
关悦悦嘤咛一声，手指搭在秦澄的裤腰上：“阿澄......”
秦澄顿了下，笑着拉开她的手：“时机还没到，我不想在还不能对你负责的时候伤害你。”
关悦悦知道他说的时机是什么，垂下眸轻轻点头。
乖巧的样子让秦澄更加喜欢，他的手轻轻掐着她的腰：“明天你就去乐星办入职吧。”
乐星是秦澄公司底下的一个子公司。
关悦悦双眸一下亮了起来：“真的？我去做什么？”
“自然是让你管人的，我会找人帮你，不会让你受委屈。”秦澄手从她的腰侧往上滑，“等你能独当一面管理好这个公司，我妈她也没借口阻挡我们了。”
“......太好了。”
秦澄没看见，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关悦悦眼底划过一丝莫名的意味。
“那......亦怜姐能陪你演到什么时候？如果她出名了......”
“哈。”秦澄好像突然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抬手揉了揉她的头，“这一行不是这么好入的。”
即使她身后站着金牌经纪人，但......
这个行业，最不缺的，就是金牌经纪人。

江亦怜收拾好走出了录音棚，吴导看着她半晌才憋出一个问题。
“你是怎么揣摩角色心理的？”
江亦怜知道他在问什么，低下眼，“首先，江纺内心的骄傲，让她不可能做到歇斯底里。”
“其次，江纺的家庭背景导致她缺爱，因此很渴望有人爱她，男主对她流露出的一点好她就要死死抓在手心。”
“从根本上来说，她并没有真的很喜欢男主，因此到最后也达不到质问的程度，她最想问的其实是自己——为什么没有人爱自己。”
吴导眼底流露出满意的神色，不住点头。
“还有——”江亦怜挽了下耳边的发，“江纺前期虽然对女主展现出来的是敌意，但在各种情况下都间接帮助过女主，因此这个人物底色也是善的。”
“我想导演是想塑造一个复杂的人物，扭转大众视野下对恶毒女配的成见，也想聚焦青少年由于家庭创伤带来的心理问题。”
说到最后，她抬眸看向吴导：“当然这只是我的小小拙见。”
吴导像被一口敲响了的钟闷头罩住，脑子里嗡嗡作响。
这哪是拙见，这简直就是他的知音啊知音！
吴导激动得想哭。
但导演的脸面他还是要的，也不能真的没出息到喜极而泣的状态，只是努力板起脸问她：“你真的只看了一个小时剧本吗？”
“......”江亦怜没立即回话，眼底浮现了些意味深长。
“？”
江亦怜幽幽笑起来：“原来吴导知道我刚刚才接到通知啊。”
吴导：“......”
“抱歉吴导，我去上个洗手间，一会儿我们再具体聊剧本吧。”
江亦怜微一欠身，就转身出了录音棚。
身后的吴导脸一阵青一阵白，总导演从身后笑眯眯凑上来，把手摁在他肩上。
“都说了，做人做事别那么直白，要给自己留余地，看吧，脸疼吗？”
吴导一扯嘴角，烦躁地挥手拍开他：“我可不像你，对讨厌的人还能觍个脸笑。”
总导听了也不介意，收回手插兜里，晃晃悠悠走了。
—
哗啦啦——
江亦怜洗好手，抽了张纸擦净手，缓缓吐出一口气。
这应该算是成功了。
林时漾给她找的这个配音的活，看上去含金量不高，对于一部作品，幕后工作者是最常被忽视的。
不过配音演员又不同了，这几年广播剧兴起，观众对声音的重视以及喜爱程度提高了不少，虽说影视剧里声音的吸睛程度不如演员，但总的来说观众已经逐渐开始注意起配音演员了。
而这个活重点还不在这，而在于刷脸——在导演制片人面前刷脸。
若是有了个好印象，不说直接有剧本邀约，就说报名试镜的时候，你在导演那里是眼熟的，成功率也能提高一点。
对于她这样的背景来说，这开局已经很好了。
江亦怜对着镜子眨了下眼，暗暗给自己加油，然后走出了洗手间。
洗手间正对面开着一扇窗，窗外的树开着桂花，吹来一阵好闻的花香。
恰好在此时，隔壁男洗手间也走出来一个人，只不过在江亦怜转头过去的时候，男人已经往走廊外去了。
霎时，因为闻香在江亦怜心底刚凝起的好心情间被拍散，顺着心脏的砰砰声逸散而出，与花香一起争先飘向只留下背影的那个男人。
陆淮州。
她又遇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