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从薇淡淡看了他两秒，就收回了视线。
“死了。”
她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
虞千城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都被抽走，不敢置信地摇头。
“不可能......”
怎么会这样？孩子没了，就连母亲也因为车祸去世了。
而这一切的坏消息，他都在一天之内得知。
好痛，痛得连五脏六腑都绞在了一起，可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
他爬过去抱着谢从薇的腿，“我妈在哪儿？”
“谢从薇，你一定知道他在哪儿！告诉我，我有权知道！”
“知道了又能怎样？你想干什么？”
谢从薇冷冷甩开他的手。
“抱着你妈的骨灰盒发疯？还是想寻死觅活？”
“虞千城，你欠我一个孩子，乖乖留在医院把身体养好，然后我们再要一个孩子。”
“别的，你什么都别想。”
她说完就要走。
虞千城跌坐在冰冷的地上，眼底只剩一片空洞。
“谢从薇，你还是不是人......”
她怎么能那么冷血。
她恨他，他认了。
可他的父母并没有欠她，他们一直对她这个媳妇很好。
而且再怎么说，他们也是长辈，她怎么能不让他去给母亲送终？
虞千城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握紧。
就在谢从薇开门的瞬间，他忽然从地上爬起来，朝阳台跑去。
谢从薇动作一僵。
“虞千城！你是不是疯了？快给我下来！”
他站在阳台的围栏上，大半个身子都悬空在外。
听到她的话，他很轻地笑了笑。
“谢从薇，要么带我去我妈的灵堂，要么我直接从这儿跳下去。”
“你知道我没在开玩笑。”
他是真的不想活了。
本来，他也只剩下一个月可活。
原本想安安静静地度过，可是就连那也成了奢望。
谢从薇压下心头怒意。
“虞千城，你不就是想见你妈一面？好，我让助理把她的骨灰盒拿来。”
“你赶紧给我滚下来！”
她拿出手机打电话，眼睛却从未离开过阳台上的人。
十分钟后，助理抱着一个金丝楠木的盒子出现在病房门口。
虞千城立马从阳台栏跳下来，朝助理的方向跑过来。
眼看着就要从助理手里接过盒子，却在这时，旁边的林白旭身体一歪。
助理手一抖，盒子砰地落在地上。
四周一下子就安静了。
盒子里的骨灰撒出来，撒的到处都是，连空气中都是一股焦味。
虞千城的脚步停在了原地，有那么两秒，脑子一片空白。
“妈！”
他疯了一样朝地上的骨灰扑去。
跪在地上，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把骨灰往中间拨拢。
“妈，我带您回家，我会把您完完整整地装回去......”
他好不容易把那些骨灰拨拢到一起，正要放回盒子，一瓶牛奶从天而降。
奶星子溅到了虞千城脸上。
他怔怔抬起头，就看到林白旭打翻了桌上的牛奶。
而地上母亲的骨灰，已经被牛奶冲得七零八乱，更是结成了团。


“啊！”
虞千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声。
本就脆弱的神经，在那一刻，彻底绷断了。
他疯了一样举起凳子朝林白旭身上砸去。
林白旭躲闪不及，呆站在原地，眼看着就要挨一下。
却在这时，女人将他一把拉到了身后，虞千城被推倒在地上。
“发什么疯！你要闹出人命是不是？”
他呆呆抬起头，就看到谢从薇一张暴怒的脸。
而那个把他母亲骨灰弄得一团糟的罪魁祸首，正被她护在身后。
虞千城的嘴唇动了动，说不出一个字。
喉咙口一阵腥味。
他捂住胸口，忽然吐出一口血来。
林白旭吓得一跳半米远，“真吓人，谢小姐，他又在玩什么苦肉计啊？”
谢从薇也皱眉，吩咐助理，“去把医生喊来，看他在搞什么......”
“不用找医生了。”虞千城忽然笑了笑，从地上爬起来，抹去嘴角鲜红的血渍，“我是装的，可惜，没骗到你们。”
谢从薇盯着他，眉头皱得更深。
虞千城将地上早已不像样的母亲的骨灰装进盒子里，抱着盒子，一步步往病床走去。
他又犯病了。
病得快要死的人，吐血又有什么稀奇呢。
“谢小姐，他刚才都差点砸死我了，连道歉都不用说一句吗？”林白旭搂着她的胳膊撒娇。
谢从薇闻言眸子暗了暗，“虞千城，听见了没？”
虞千城面如死灰地坐在病床上，“我不会道歉，你如果觉得不解气，也可以砸我。”
“你......！”
林白旭委屈道，“谢小姐，算了，他毕竟是您丈夫，我又算什么呢......”
谢从薇手握成拳，“虞千城，你今天如果不道歉，我会停了你的银行卡，你每个月花那么多钱，没有了钱我看你能撑几天！”
她的脸色比语气更阴沉。
虞千城却只是一脸不在乎地笑了笑。
随便她吧。
他每个月花的钱，大部分都用来买药了。
没病的人不知道，任何病到了晚期都很痛，他要用大价钱买进口药，才能缓解一点那疼痛。
可是，她要收回她的钱，他也没有办法。
就痛着吧，反正也痛不了几天了。
......
几天后的深夜，虞千城在病床上痛得睡不着。
手机却在这时不停震动起来，是谢从薇的其他男模发来的信息。
虞千城，你作为丈夫，真的不管管自己的妻子吗？自从那个老十三来了，谢小姐每天都陪在他身边。
她不光跟他上床，还陪他出去吃饭看电影，跟情侣一样，我从来没在谢小姐脸上看到过那样发自内心的笑容，我看她是对他动真心了。
手机的微光映在脸上，虞千城眼里一抹淡淡的痛色，转瞬即逝。
这样的信息他并不是第一次收到，每次谢从薇身边的男人争宠，就会发来这些挑拨离间的话。
但他也清楚，这一次不同。
这男人说的是事实，林白旭对谢从薇来说确实是特殊的。
谢从薇很喜欢林白旭，喜欢到不仅给了他很多钱，还给了他很多时间和陪伴的地步。
对于她这样的人来说，钱兴许不珍贵，但时间却是珍贵的。
虞千城无力地退出了信息。
那男人见他不回复，就不停地发，把自己对林白旭的嫉妒，全都发泄在他身上。
先是骂林白旭，然后又骂他。
最后虞千城只能关了手机，把自己裹进被子里，像一只鸵鸟，只想寻求片刻安宁......
第二天早上，他醒来时，看到床边站着一道人影。
林白旭手里拿着一根透明管子，正笑眯眯把玩着，“哥，这是什么？我还第一次见呢......”
虞千城揉了揉眼，看清楚时，他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
那是他爸爸的氧气管！


“我不生气，谢从薇，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和你离婚。”
虞千城眼底一片死水般的寂静。
她不知道这十多年里，他为她难过了多少次，而以后，他真的不想再为她难过了。
谢从薇的眼尾莫名红了，冷笑了声。
“离婚，你休想，要么你死了要么我死了——咱俩之间总得死一个，否则你别想跟我离婚。”
虞千城皱眉看着她，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但有一点她说对了，就是他确实快死了。
愣神的间隙，谢从薇已经把他拉出门，按进车里。
“虞千城，你一点都不在乎是吗？好，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在乎！”
她疯了一样把车开到一百六十码，一路狂飙，可是去的方向并不是家，也不是“红楼”。
“你要带我去哪儿？”
虞千城紧张地握住了胸前的安全带。
谢从薇透过车前镜看了他一眼，唇角勾起泠冽的弧度，“你很快就会知道......虞千城，我会让你求着说，以后都不敢再跟我提离婚。”
车最后停在了虞千城父亲住的那家医院。
虞千城心里已经升起不好的预感，今晚的谢从薇真的太疯了，他知道她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下来！”
谢从薇将他拉到他父亲的特护病房门口。
“谢从薇，你要干什么？拿我爸的命威胁我？你要当着我的面拔了他的氧气管？”
“杀人的勾当我不干。”
谢从薇在笑，笑得却让人不寒而栗。
“老公，我们可是合法夫妻，我只是要让公公看看，我们夫妻有多恩爱。”
“你在说什么......”
谢从薇打开门，一把将他推了进去。
病床上，虞父瘦骨嶙峋地躺在那儿，身上插满管子，床边的昂贵仪器正二十四小时监测着他的生命体症。
自从六年前脑溢血之后，他便四肢瘫痪，但意识还在，也就是说他是清醒的。
“爸......”
虞千城想走去床边看父亲，谢从薇却直接开始解他的皮带。
虞千城终于意识到她要做什么......她竟然要当着他重病父亲的面，和他做那种事？
“放开！谢从薇，你还是不是人？别这样......”
他气愤地想要甩开她，而病床边的那一堆仪器，也在这时发出滴滴滴的响声，那是父亲出现了生命危险的意思。
即便如此，谢从薇仍是按住了他的手，“别动，虞千城，你要是想我救你爸的话，最好就乖乖听我的话，否则......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别在这儿，薇薇，算我求你，别在这儿！”
“我偏要在这儿！”谢从薇冷笑，“虞千城，我就是要你看清楚，你和那些男模没任何区别，都是我的玩物罢了，所以我不提离婚，你有什么资格提？”
连衣裙落在地上，谢从薇蛇一般缠上他的身体。
随着她的每一下动作，虞千城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剥离身体。
余光里，有一滴泪正缓缓从父亲脸上滑落。
虞千城绝望地闭上了眼。
过了很久，谢从薇终于从他身上抬起头。
她拍了拍他的脸颊，“再问你一遍，还跟我离婚吗？”


虞千城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
转身离开，身后又传来她冷漠的声音——
“虞千城，不仅是你父母，你这些年花的哪一分钱不是我赚的？就连你身上穿的衣服，也是用我的钱买的！”
虞千城感觉像是赤脚踩在冰韧上，每一步，都是钻心刺骨的疼。
走了几步，他缓缓停下来，低着头，睫毛在脸上洒下阴影。
“你说的对，谢从薇，我身上的每一件衣服，都是花你的钱买的。”
“这些年，我也花了你很多钱。花出去的钱，没法再拿回来，但衣服我可以还给你。”
谢从薇皱了皱眉，看他的眼神里莫名闪过一丝紧张。
“虞千城，你要干什么？”
“我现在就把衣服脱下来还给你。”
“你......！”
他并不是在和她赌气，也不是在冲她耍小性子。
他真的在一屋子女人形形色 色的目光中，抬起手，开始解自己的衬衫纽扣。
深冬，包厢里暖气开得很足，可虞千城站的是门口，冷风呼呼地往他领子里灌，露在外的手臂和肩膀冷得竖起了汗毛。
可他一下都没停，很快纽扣就解得差不多，露出了大半个肩膀和胸前的肌肉线条。
刚才还在肆无忌惮嘲笑他的那群女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个，目光更是不知道该往哪里搁。
只有谢从薇一瞬不瞬看着他，眸色如墨。
“虞千城......”
她咬住后槽牙，过了半天，几个字从唇间挤出。
“你好样的。”
“薇薇，你们夫妻俩吵架，我们还是不掺合了......”
“是啊是啊，两口子有话好好说，咱们下次找机会再聚......”
女人们说着纷纷起身要走，谁都不想趟这浑水。
谢从薇却阴沉出声，“都给我留下！”
那些女人只好又坐回去。
谢从薇的眼神忽然变得锋利，勾唇冷笑了笑，“虞千城，你就这么不自爱？好，你喜欢脱光了给人看，我让你过够瘾。”
虞千城抬头看她，眼里闪过一丝茫然。
谢从薇一手捞起沙发上的外套，一手搂着那个新纳的“第十三号男模”。
她走到门口，忽然停下来，纤细的身影笼罩在包厢昏暗的灯光下，显得越发凉薄。
“姐妹们，虞千城送你们了。他喜欢犯贱，你们今晚就让他爽个够。”
“谢从薇！”
虞千城控制不住地低呼出声。
谢从薇转过身来看他，看着他慌乱的模样，她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种报复成功的快 感。
“虞千城，第十三个生日，我送你一份大礼。”
她说完这句就出了门，连头都没回一下。


谢从薇脸上也罕见地露出了一丝慌乱，“不是我，我没这么吩咐过......”
“不是你还有谁！”虞千城两眼猩红。
他恨死她了......真的恨死她了！她怎么可以对他的家人这么残忍！
谢从薇伸出手想要拍一拍他的背，手却停在半空中。
她已经清晰的在他眼里看到了厌恶。
她压下心里翻涌的情绪，淡淡开口，“先去急救室门口吧。”
对，还在急救，还有一线希望。
虞千城头也不回地往外冲。
急救室门口，他跌跌撞撞地赶到，就看见护士推着一个盖着白布的人从手术室走了出来。
“等一下......”
虞千城扑到那白布边，整个人都在哆嗦，他抱着最后一丝侥幸，抬头问护士。
“这上面躺的......是谁？”
“虞明远啊，在我们医院最贵的病房躺六年了，都成名人了，结果却被拔了氧气管......”
护士见他脸色越来越不对劲，悻悻地没敢再说下去，小心翼翼问，“你是他家属？”
“是。”
虞千城的心脏在一刻仿佛停止了跳动。
护士还在说了什么，他完全没听到，只记得自己手指哆嗦着掀开了那块白布。
父亲那张瘦到凹陷的脸，已经变成了一片死灰色。
他手指一遍又一遍地轻抚着，眼泪源源不断地往下流，往下流，打湿了那块白布。
父亲去世前，在想什么呢？
是不是那天病房里，谢从薇当着他的面，逼着自己做的那些无耻事。
......
谢从薇错过了一趟电梯，赶来时虞父的尸体已经被推走了。
虞千城一个人麻木地坐在角落。
她走到他身边，正要开口，他直接扬手给了她一耳光。
“滚。”
这还是她第一次被扇耳光，谢从薇整个人都懵了。
“谢从薇，你给我滚！”
“虞千城......”
谢从薇正要发作，旁边的林白旭忽然很善解人意地开口，“谢小姐，虞哥心情不好，您就别跟他计较了。”
“虞哥这会儿一定不想见到您，您要不先回避一下？”
谢从薇终究什么都没说，点了点头，“好，我去买瓶水，你先陪他一会儿。”
“嗯，好。”
林白旭乖巧地点头，目送谢从薇离去，他忽然弯下腰，凑到虞千城耳边。
“虞千城，猜猜是谁拔了那死老头的氧气管？”
虞千城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是林白旭......竟然真的是林白旭。
林白旭耍了他一次，害他被谢从薇惩罚还不够，竟然真的拔了他父亲的氧气管。
“你猜对了，就是我拔的。”林白旭摊了摊手，“我早就跟你说实话了啊，可是谢小姐说我没拔，你也信了她的话......”
“你信不信，现在只要我否认，谢小姐仍不会相信是我干的？”
耳边一阵尖锐的嗡鸣。
虞千城抬起手，一巴掌狠狠落在林白旭脸上，“你该死！你杀了我爸爸，我要你偿命！”
话说出口，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落。
他还要接着打林白旭第二巴掌的时候，手腕被人死死握住了。
抬头就对上谢从薇一双怒不可遏的眸子。
“虞千城，你发什么疯？没有我，你爸早死了，你现在要全世界给他陪葬是不是！”
“放开！是他害死了我爸爸！”
他拼命挣扎，却丝毫动弹不得。
最后，他抬起头，红着眼死死盯着她，哭着哭着忽然笑了。
“谢从薇，你真不是个东西，你比他还不是东西！”
“你没拔了我爸的氧气管，可是你让他死不瞑目，我爸到死肯定都没忘记，我们在病房里做的那些下流事......”
谢从薇一下子僵住了。
她松开了他的手，伸手搂住他的腰，“虞千城，你爸已经去世了，他不会再记得，你也别再想那些了。”
虞千城却一个字听不进去，发了疯一样推她，“为什么你们不死！你们这些丧尽天良的人为什么不死？死的应该是你们，而不是妈妈，爸爸......还有我。”
“别胡说了，你怎么会死......”
她的话还没说完，他忽然吐出一口血来
那血砸在她的衣袖上，把她的白衬衫都染红了，谢从薇整个人呆住了。
“你怎么了？虞千城，你怎么了！”
可是他仍在吐血。
那血从他的口中，鼻子里，眼睛里流下来......源源不断，他整张脸都被血糊住了。
最后他在她怀里软软地倒了下去。
谢从薇惊慌失措地大喊：“医生！快来救人！”
“虞千城，别闭眼，医生就快来了......你给我醒过来，我不许你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