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小说 女频言情 商贾皇后后续+全文
商贾皇后后续+全文 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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姞雪心

    男女主角分别是刘五儿元娇娇的女频言情小说《商贾皇后后续+全文》,由网络作家“姞雪心”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因果报应“春娘姐……对不起……”珠镜殿外梧桐树下,刘玉娘声音细的几乎要断掉。赵春娘出着神,似没听到的样子,但很快又长长叹了口气。“春娘姐……”“玉娘,你知不知道,蓬莱院里,除了盈盈她们,都受罚了。”刘玉娘愧疚的是欺瞒,却未曾想赵春娘好似在怪她拖累众人,再想起方才元娇奴说自己摘得干净,未免有些不服,“若不是她们闹起来……”“是,她们闹是她们的,那你呢?”“我……我只是对不起春娘姐,没有对不起旁人……”“是吗?那你知不知道,常清替你说话被曹夫人冷落,秋娘冒险给我传信说元娇奴寻你麻烦……,你不是说要当搊弹家吗?想留在蓬莱院当教习吗?为何改了主意也不同我说?”“秋娘姐进宫了?”刘玉娘这才意识到,赵春娘出现在这里不是巧合,应是沈秋娘随孟春晓入...

章节试读

因果报应
“春娘姐……对不起……”
珠镜殿外梧桐树下,刘玉娘声音细的几乎要断掉。
赵春娘出着神,似没听到的样子,但很快又长长叹了口气。
“春娘姐……”
“玉娘,你知不知道,蓬莱院里,除了盈盈她们,都受罚了。”
刘玉娘愧疚的是欺瞒,却未曾想赵春娘好似在怪她拖累众人,再想起方才元娇奴说自己摘得干净,未免有些不服,“若不是她们闹起来……”
“是,她们闹是她们的,那你呢?”
“我……我只是对不起春娘姐,没有对不起旁人……”
“是吗?那你知不知道,常清替你说话被曹夫人冷落,秋娘冒险给我传信说元娇奴寻你麻烦……,你不是说要当搊弹家吗?想留在蓬莱院当教习吗?为何改了主意也不同我说?”
“秋娘姐进宫了?”
刘玉娘这才意识到,赵春娘出现在这里不是巧合,应是沈秋娘随孟春晓入宫,得知元娇奴要寻自己麻烦,才冒险告知了赵春娘。
赵春娘撇过头,没理会。
“春娘姐……我不知道……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知道是自己错了,可刘玉娘又有些恨,为何赵春娘不早些告诉自己,如此,自己就不会打石敬儒的主意。
“罢了,也怪你春娘姐没本事,不能肯定这桩事办不办得成,所以没同你说,我气你瞒我,又何尝不是气自己无能为力。”
刘玉娘心里霎时穿了个洞,她为自己方才的恨意感到羞愧,甚至有些无颜面对赵春娘,当下侧过身去抹泪。
赵春娘的声音亦有些哽咽,“你秋娘姐让我好好同你说,结果我还是忍不住……玉娘,你知道吗,从今往后我都够不着管不着你了,你是我和秋娘看着长大的,我们实在不愿听到你有任何不好,想来你也清楚,眼前你就只剩曹夫人这条路,在这个宫里,太有主张不是好事,一件很小的事,都会牵扯好几个人,姐姐希望你能记住这点,你的事不止是你的事,同样,别人的事也会牵扯到你,这些东西,你入宫第一天就应该感受到了。”
赵春娘的话都在理,刘玉娘却有些无法接受,倘若能选择与谁牵连,便是出了事,丢了命,至少没有悔恨,可如今这般全叫人左右着,她又如何甘心。
这么想着,刘玉娘口上还是道,“春娘姐……玉娘知道……你是为我好……”
“罢了,姐妹一场,姐姐便再嘱咐你两句,有曹夫人在,你不必怕王妃,王妃本也不是什么厉害人,就是性子软,才叫几个刁奴拿捏住,好在还有伊孺人,方才你也看到了,想必是伊孺人有所察觉,才派七宝过来,往后,只要你安分着,曹夫人和伊孺人都会保你。”
刘玉娘点点头,分明知道是良言,却有些听不下去。
“还有一事,安金姝这个人……你需小心,她同大王有血海深仇。”
刘玉娘吃了一惊,但见赵春娘神色复杂,似乎是一个很长很曲折的故事,偏眼下也没多的时间细细道来。
看了眼在远处频频张望的邓阿监,赵春娘伸手拍了拍刘玉娘的肩,眼里尽是落寞,风乍起,才清扫过的花径,又是枯叶残花坠地,像是人心上的烦恼,零落不完,除之不尽。
“玉娘子来了?先坐会儿。”
当天下午,刘玉娘就被送去了大角观西北面一处花苑,花苑里燃着不知名的香,刘玉娘站在垂花门下,不敢往里去,深怕自己的味道冲人。
安金姝正栽着一株桂苗,从背后看去,到像是在拔树。
见刘玉娘拘谨,安金姝将树苗摆好,交给边上两名女道后,去石泉边洗了把手,走到刘玉娘跟前,突然将她双手拉住,“玉娘子生气了?”
刘玉娘摇头想挣开,才发觉安金姝力道奇大,手掌温凉如玉,似乎还有茧子。
“玉娘子莫要怪邓阿监,若非如此,也不好同夫人交待。”
“玉娘知道,安师是为我好,也是玉娘该罚,更何况都没罚满七日。”
刘玉娘回着话,一路被安金姝拉到软榻前,按着坐下。
“哦,不是为了这个生气,那就是因为邓阿监没帮你出头?你别看她那般泼皮还是个阿监,可在那些人面前却不顶事,这不,她怕出事,才来我这儿报信,我便提前出关了。”
“安师……我真的谁也没怪……”
“是吗?”安金姝俯身端详着,“是你说的,我是神医,看看你的脸,两颧发红,里头还裹着青气,伤心、生气、委屈……”
刘玉娘惊讶极了,抬头对上那双水汪汪的笑眼,一时分不清真假。
“好了,逗你呢,你看你,眼睛红着,一看就是哭过了,可是被你春娘姐训了?”
提起赵春娘,刘玉娘心头起了一丝警惕,“回安师,春娘姐没有训我,只是担心我。”
“哎呀,那我可真是枉作小人。”安金姝直起腰,转身就走。
刘玉娘慌了,站起身来,“安师,对不起……”
安金姝停住脚步,回头笑道,“几日的功夫,玉娘子到是同我生分了,也罢,我知玉娘子此时心里必然乱得很,我且给玉娘子煮杯香茗,那一罐子天香茉莉,就等着玉娘子来了才启封。”
之后,刘玉娘呆呆坐在软榻上,看着安金姝忙进忙出,还时不时同女道们说笑两句,刘玉娘越看越觉不可思议,这样一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背着血海深仇,会不会是赵春娘搞错了?可若赵春娘没搞错,这样的安金姝岂非可怕?
“小心烫着。”
玉盏就着银托递到刘玉娘跟前,花香好似一阵清新山雨,冲刷去了那若有若无萦绕在鼻端的臭味,刘玉娘伸手接过道谢,又没了话语。
安金姝兀自玩着杯盏,很是自得其乐,“玉娘子这是身心俱疲累着了,水已烧上,待会沐浴过后,先好生歇上两日再说。”
安金姝不急着问,刘玉娘反是有些着急,“安师……接下来可要我做些什么?”
安金姝笑着扫视花苑,“你且看看我这里能做什么?念经种花、清供盆景,这些个,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至于法事呢,我偶尔跟着做做,毕竟我只是个小经师。”
见刘玉娘疑惑,安金姝又解释道,“小经师就是接引弟子入门的,负责讲些粗浅的道法佛理,清规戒律,对了,我还会医术,可这也不是一两日能学的,要说学医,那可比玉娘子前两日做的活还要糟……罢了,不多说了,免得又惹玉娘子想起不痛快事。”
刘玉娘聚精会神听着,安金姝的话似乎有种特别的魔力,亲切又神秘,且有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新鲜,刘玉娘忽而觉着自己刚才的猜测或许是错的,或许这世上真有神仙修道……
“怎么了,玉娘子有什么想问的?我脸上可没字,你这样盯着我看是看不出来的。”
“我……抱歉,我是想问安师,道观里也学佛法吗?”
“学,别看人前吵得热闹,背地里都相互学着呢,尤其是那《太上感应篇》,如今禅门佛寺,都用这个来讲因果报应。”
“这世上真有因果报应吗?”
安金姝啜着香茶,笑看刘玉娘不答话,就在刘玉娘被看得七上八下,微微张口之际,安金姝才悠悠道,“玉娘子,你信天上有神仙管着人吗?”
“我……”刘玉娘被问住了,若说信,为何元娇奴活得风风光光的?若说不信,可冥冥中似乎又有许多无法掌控的东西,就好比她来到晋阳宫。
“那就是不信了。”
安金姝放下茶盏,轻轻一记金石脆响,好似敲在了刘玉娘脑子里那根弦上。
“玉娘不懂这些,不敢妄言……”
“怎么说呢……”安金姝又给自己倒了杯茶,“玉娘子这般不信的,可能才是大智慧的人,凡夫俗子信神仙,不过是为求庇佑,可我看玉娘子心里头是亮堂的,这些木雕泥塑,祖宗牌位,根本庇佑不了任何人。”
安金姝这话,对刘玉娘来说,可谓惊世骇俗。
见刘玉娘惶恐,安金姝又笑起来,“吓着了?还想听下去吗?”
刘玉娘踌躇着点了点头,她心里实在有太多太多打不开的结,安金姝的话听着像是能打开这些结,更何况,安金姝若真有问题,曹夫人如何会让她当小经师,又如何会把自己交给她?
“看来玉娘子不仅有大智慧,还有大无畏,凡人听这话,光是想着天上神仙会不会来惩罚自己,就已经吓破胆了。”
“安师,天上真的有神仙佛祖吗?”
看着安金姝笃定自在的样子,刘玉娘不禁放下拘束,大胆询问起来。
安金姝朝天看了眼,深秋季节,天色分外澄澈碧蓝。
“玉娘子问的这个,在佛学中,叫做遮法,遮法就如这个‘遮’字,将东西盖起来,不肯定,不否认,不讨论,没有答案,所以,这世上有没有神仙佛祖,安金姝没法回答你,只能告诉你,这个问题于你而言,没有意义,没有用处,更不能解你心中所惑。”
“那因果报应呢?”
“这个自然是有的,我们素日里都活在因果报应循环中,最寻常的,人不吃饭不喝水就会死,不吃饭不喝水是因,死是果,这些常因常果皆是常理,不难理解,难就难在那些非常之事,非常因果。”
刘玉娘听得入迷,频频点头,最后更是重重点了下头,她不是忘了赵春娘的告诫,而是实在听不出安金姝这些话有什么问题。
安金姝起身,没有急着回答,走到方才栽树的地方,拾起一个小袋子走回来,打开放在刘玉娘面前,刘玉娘看去,是不知名的种子。
安金姝指着这些种子道,“这是蜀葵种子,这些种子就是因,种子种下去,若能发芽、开花、结果就是有了‘回报’,蜀葵种子开蜀葵的花,结蜀葵的果,种什么得什么就是报应,发芽开花是花报,结果是果报,根里能再发出来的,叫做余根,一般的经师法师,专讲果报,却不提花报余根,更不会讲,有些种子种下去根本长不出来,也就没什么报应了。”

粗使宫婢
“玉娘子,夫人面前说出的话不可儿戏,安金姝需闭关七日,这期间,竹篁院里的邓阿监会照料你。”
送刘玉娘到竹篁院后,安金姝匆匆交待了两句,便回了大角观,只留下刘玉娘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看着齐勒勒住过的那间屋。
“玉娘子,老奴来迟了,全怪那几个小蹄子干事不利索。”
没等多久,门口就传来声音,刘玉娘转身,只见一个水桶腰的阿监风风火火走了进来。
同样是阿监,这位邓阿监大手大脚粗嗓门,一口一个“小蹄子”,一看就是专管粗使宫婢的。
“这屋子嘛……玉娘子想必清楚,自己是来受罚的,不是来享福的,所以只能住这儿,还有蓬莱院里的东西一概不准拿过来,待会儿我让那几个小蹄子给你找两身衣服……玉娘子是人上人,须吃得苦中苦,才能鲤鱼跃龙门呢。”
邓阿监搓着手,这辈子都没这么客气地对待过一个粗使宫婢。
刘玉娘欠身行礼,“玉娘谢过邓阿监,若无其他吩咐,我便进去收拾屋子了。”
“好,玉娘子忙吧。”
邓阿监话说得客气,却没有半点帮忙的意思,刘玉娘知晓,这宫里多的是曹青娥的眼线,自己有没有真的受罚,曹青娥岂会不知?
推门一阵落灰扑簌簌迷眼,看来这屋子自齐勒勒走后,就没打扫过。
在蓬莱院时,早上众人在大院里练功,那些粗使宫婢就会从窄巷小门无声无息地进来,收拾过后又无声无息地离去,女乐们回转到屋里,一切光洁如新,就好像施了仙法,女乐们所接触最脏的事,不过是把自己屋里的马子拎去后头,再拎回一个洗净了的马子。
但在这竹篁院里,可不是这么回事,不仅所有的粗活脏活要自己来,还得去各处,做别人不做的粗活脏活。
这一夜,刘玉娘以为自己会梦魇,却出乎意料睡得安稳,只天未亮时,就被邓阿监的嗓门从被窝里催起,换上夜气浸凉的粗葛衣,匆匆漱洗两把,赶到院子里集合。
“这是姜汤,去湿气用的,也稍微顶顶饿。”邓阿监招呼着刘玉娘喝下一碗辛辣的甜姜汤,“咱们这儿得忙过手里的活,才能吃朝食。”
邓阿监没多解释,很快,刘玉娘就明白了为何如此,虽然邓阿监特意多给了她两条巾子,却仍旧挡不住接连而来的臭味。
这就是粗使宫婢过的日子,一大清早听的不是莺啼,闻的不是花香,所见所闻,皆是最腌臜污秽的东西,幽暗的窄巷,更令她分不清哪里是哪里,也不知刷洗到第几个马子,刘玉娘终是忍不住,跑到角落里干呕起来。
“看什么看什么!嫌眼珠子多了不想要?都给我好好干活!”
邓阿监的话仿佛一条鞭子,赶了牛羊回圈,粗使宫婢们低下头,继续干起未完的脏活。
“玉娘子,可好些?”邓阿监显然颇有经验,从怀里掏出两片干叶子,“这是紫苏叶,玉娘子塞在巾子里缓缓。”
刘玉娘连一句谢的话都说不出,颤抖着接过叶子,塞到鼻下,才稍许缓了过来。
“唉……我知道,玉娘子这般如花似玉的美娇娘受不得这苦,可就这样的活,宫外多少人抢都抢不到哩,不过玉娘子也不用害怕,这事啊,五天轮一次,如今已过了两日,去掉今日,还有两日,到时就能换个清闲的活计。”
“多谢阿监……玉娘……玉娘该去干活了。”
“不用,有那帮蹄子在,不缺你一个,再说了,玉娘子若晕过去,反是麻烦,夫人是罚你来这儿受教的,但不是罚你来遭罪的。”
刘玉娘默然无语,心里突然一阵后怕,好在曹青娥只是小惩大诫,若真罚她一辈子在此,恐怕自己也会像齐勒勒那样疯掉。
如此捱了三日,刘玉娘只觉整个人好似腌渍入味,衣服、床褥、头发,一切的一切,无不是臭味,用了再多的紫苏叶、佩兰叶都去不掉,也不知是错觉,还是真的去不掉。
终于等到轮换日,依旧是踏着露水薄光,穿梭在阴暗的狭巷里,刘玉娘闻到了久违的草木清香,那是一处她从未见过的宫殿,殿门锁着,里面不是她们这些粗使宫婢可以进去打扫的,她们只负责清理外头,绕到宫殿前,刘玉娘正打算看匾额时,忽听有人窃声问,“姐姐,这什么殿啊,好像之前没来过。”
那声音又轻又细,却如夜中流萤般醒目,当下刘玉娘身边刮过一阵风,在远处同值殿宫女说话的邓阿监突然冲过来,拎出一个瘦小的宫婢打骂起来,“烂嘴烂肚的小蹄子!这是你该问的吗?你想做什么?是不是要害死我们才开心?给我收声!还有脸哭了?再出声,回去就拔了舌头!”
那小宫婢果然不敢大喘气,咬着牙拼命不让自己哭出声,刘玉娘看她样子不过十二三岁,心中起了怜悯,可周围皆是沉默,就连值殿宫女,也只是远远看着,没有动作,没有表情,就好像是摆放在殿前的雕像。
最终,那宫婢疼得摔倒在地上,邓阿监又补了一脚,“别想偷懒,今日若扫不干净,就滚出宫去。”
“莎莎……”
很快,扫地声四起,就好像刚才的事没发生过,刘玉娘偷瞄了眼宫殿匾额,认出是“珠镜殿”三个字,她又悄悄看了看那个一瘸一拐的瘦小身影,鼻子突然堵住,却没勇气过去说什么。
“玉娘子……来。”天际鱼白时,邓阿监又把刘玉娘叫到边上,“玉娘子方才吓着了吧?”
否认未免虚伪,刘玉娘只好垂下头,算是默认。
邓阿监眉毛一垮,吐起苦水,“唉,我这也是没办法,这宫里去哪处轮值,可不是我们能问的,我这边也是当天早上才会接到讯,这个……玉娘子能明白吧?”
刘玉娘知道,这定是为了确保贵人们的安全,“原来如此,那她确实不该问。”
“唉,这孩子还是我老家的,怎么教都教不好,还以为在乡下呢,闯了祸,叫声祖姑母,撒撒娇就能过去。”
说起乡下,刘玉娘不禁有些恍惚,这十年就好像隔了一世,她也是乡下来的,却几乎记不起什么乡下事,除了阿爹摔在雨塘里的情景,以及依稀记得有个兄长,曾带着她在田埂上大笑疯跑……
见刘玉娘不说话,邓阿监又赔笑道,“玉娘子,我这人就是粗,若有什么说错了,玉娘子可别往心里去。”
“怎会,玉娘还要多谢邓阿监教诲,这孩子来这里做事……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听刘玉娘问得天真,邓阿监笑开了褶子,“玉娘子,不是老奴说什么,玉娘子在宫里待久了,怕不知外头现如今什么世道,以前打仗,多是冬天打,后来呢,一年到头不知要打几次,这一打仗呢,就要征粮征物,家里没东西也得拿东西出来,这孩子要样子没样子,要脑子没脑子,能卖到宫里来还有些例钱,可算是赚大发了,就苦得我啊,怎么教都教不好。”
刘玉娘撇过脸,不知怎地,只觉这话分外刺耳。
“看看我,尽说些有的没的,教玉娘子添烦恼了。”
“不是的,阿监,刘玉娘只是……只是觉着自己过去确实不识好歹。”
“玉娘子别这么说,且放宽心,再有几日安师出了关,好日子就来了。”
刘玉娘的好日子还没等来,却先等来了冤家路窄。
“哎?你们看,那是不是玉娘?”
次日清晨,正扫过珠镜殿外花径,花径转角处突然传出一个声音。
听到是元娇奴的声音,刘玉娘大步往院里去,身后脚步声却紧追不舍,元娇奴的侍从芹儿大喝道,“贱人!夫人叫你没听见吗?”
刘玉娘顿下脚步,转身对上追过来的芹儿,“夫人并未叫我,这位姐姐怕是听错了。”
芹儿皱眉,掩着鼻,往后退了两步,“夫人莫要靠近了,这贱人身上好臭!”
元娇奴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有夏小如,以及蒙着面纱的冯溶溶,这三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刚好路过此处。
冯溶溶见着刘玉娘,眼睛似要喷出火来,“刘玉娘,你礼数都不知道了,我们站在这里也不行礼!”
“回夫人娘子,刘玉娘是粗使宫婢,贵人尚未到近前,理应先避开才是。”
元娇奴笑道,“溶溶,玉娘哪是不知礼,是知礼得很,要不蓬莱院里……怎就她摘得最干净?”
刘玉娘知道今日怕是不能善了,眼角余光撇到邓阿监的身影,邓阿监却缩在里头不敢出来,她到底只是个管粗使宫婢的阿监,哪能在元娇奴等人面前硬气。
冯溶溶不怀好意地走上来,“那她今日无礼还顶嘴,可教我们撞见了!”
“元夫人——”
就在冯溶溶步步逼近时,花径拐角处又传来一个声音。
元娇奴当下转身迎上,“是七宝啊,可是王妃到了?”
那被叫做七宝的宫人摇摇头,喘了口气,“王妃还没到,是孺人吩咐,想找元夫人过去帮忙看看,布置是否妥当。”
“嗨,这话说的,伊孺人饱读诗书,我这粗人能帮忙看什么?”
话是这么说,元娇奴还是美滋滋地跟着七宝走了,夏小如拉了把冯溶溶,冯溶溶不甘地剜了刘玉娘一眼,甩袖而去。
“玉娘子,没事吧?”见人走得没影了,邓阿监才探出身,却不敢跨出来,生怕元娇奴等人杀个回马枪。
刘玉娘正要答话,却见花径另一头远远站着人,正是赵春娘。

樽前献舞
“蓬莱院里都是贱人。”
元娇奴吐出这句话,仿佛吐出了口恶气。
这话不全然是骂人,按元娇奴的说法,良家子之下是平民是乡下人,平民之下便是贱人。
犯罪从军的是贱人,百工百匠是贱人,医生是贱人,商贾是贱人,唱戏的伶人是贱人,女乐也是贱人。
其中最令刘五儿不解的是,为何救死扶伤的医生,以及赵春娘、沈秋娘这般技艺高超的女乐是贱人?
医生救死扶伤,女乐唱歌跳舞,这也有错吗?
没人关心刘五儿的疑惑,女孩们竖起耳朵,生怕听漏了什么。
“你们记住,长大以后,千万千万不能嫁给贱人,否则不仅自己是贱人之妻,生下的孩子也是贱人,还不如嫁个乡下汉。”
最终,元娇奴一锤定音,女孩们恍然大悟,是了,这才是她们拼命记住这些事的意义。
第二日,元娇奴口中的两位贱人,带着好看的衣裙来到了嘉禾院,衣服仍是旧的,可式样材质要比细葛衣好看上许多,说是里头织了些蚕丝,走路时,裙摆好似水波流动。
沈秋娘还特意关照了两句,“衣服是三位夫人赏你们的,献舞就穿这一身去,大小你们今天得改出来,往里边缝一缝就行,以后长高了还能放出来。”
这些时日,女孩们都学了手工活,知道今后穿衣要靠自己,当下各自领了衣服聚精会神干起活来,唯是刘五儿年纪尚小,由林阿保帮着缝。
见到这情景,旁的女孩,难免扫来嫉妒的目光,谁都知道,嘉禾院里属林阿保手工活最好。
到了献舞之日,刘五儿穿上后才发觉裙子长了,只时间不等人,范紫奴便帮她将裙子掖了掖,塞了些在裙头里,绑紧了裙带,而后匆忙出门。
屋外,今日的春小娘子、秋小娘子格外好看,额头贴着珍珠银样的花钿,上身团花半臂,下裙带着纹样,走路间,光影流动,不似凡人。
跨过晋阳宫宫墙,眼前景致更不似凡间,本以为掖庭宫里的房屋已经很高大了,没曾想,晋阳宫里的宫殿座座建在高台上,晨间薄雾尚未散去时,就好似浮在云空。
过了垂花门,太液池的景色,又叫女孩们迷了眼。
那湖波远看是晨色暮色样的薄蓝,走近了又转浅绿,初夏时,榴花薜荔,或红或白,在地上淡去的是海棠,道旁芳草缀着零星小花,走到尽头是一座架在山石上的亭子,那山石十分特别,或灰或白,带着孔窍,就好似是被仙法定住,化成石头的云。
女孩们敬畏地看着这座亭子,知道那里是贵人要降临的地方。
这一次,没等多久,也无旌旗华盖,远远来了一队人。
走在最前头的就只两人,除了女孩们认识的陈夫人,还有一名身穿圆领袍的妇人,眉飞入鬓,英气十足。
这妇人,面上看去要比陈夫人大不少,好在一身利落的打扮,冲淡了岁月的痕迹,反是添了份别样的魅力。
“两位夫人万福,小奴们都到了,老奴这就让她们请安。”
王阿监上前行礼,女孩们心中疑惑,不是说三位夫人吗?怎么就只来了两位?
疑问归疑问,然则这些女孩眼皮子都不敢抬一下,包括好奇心最盛的刘五儿。
似是感应到了疑惑,圆领袍妇人亲切笑道,“王阿监辛苦了,姐姐今日身子不适,不来了,只我和阿柔在此,让孩子们不必拘束。”
在王阿监口里,女孩们是“小奴”,在圆领袍夫人口里,女孩们是“孩子”,这些女孩到底还是孩子,听在耳里,心里松动开了,有些刚要抬头,王阿监的训话又压了下来。
“夫人们慈悲,但你们也不可失礼,都站好了,跟着我拜!”
王阿监说罢走到女孩们前头,开始行礼,“曹夫人万福。”
“曹夫人万福。”
“陈夫人万福。”
“陈夫人万福。”
之后,赵春娘和沈秋娘又是各自行礼,在一片寂静中,各人归位,直到琵琶声响起。
第一次在贵人面前献舞,女孩们不免紧张,反是刘五儿没什么顾虑,因为她个子小,视线高不过那座石云台,眼里就只有在她斜前方领唱领舞的沈秋娘。
歌声回环两遍,最后一句歌词,刘五儿踮着脚尖,高高兴兴转身迎向众人归队,就在最后一个动作定格时,刘五儿的裙摆忽而被什么拽住了,紧接着,背后一撞,她顿时一个不稳,狼狈扑倒在地……
闯祸了!
刘五儿抬头,惊恐地看着王阿监气急败坏地走过来,想要忍下害怕,却控制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刘五儿!”
“阿监且慢。”
王阿监的呵斥,同另一个声音先后响起。
阻止王阿监的不是夫人们,而是一名年约十五六的少女。
这少女亦是穿着圆领袍,只不过是元娇奴口中的杂色公服。
王阿监赶紧回身迎上,“常清娘子,曹夫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另一边,沈秋娘赶紧将刘五儿拉起,悄声道,“别哭了,曹夫人好着呢,不会为难你的,但你再哭下去,就是失仪了。”
沈秋娘声音不大,却还是教附近人听得一清二楚,那名被唤作常清的少女也顿了顿。
“阿监,夫人让我带她上去。”常清说着走到刘五儿跟前,“秋小娘子说得没错,你摔跤没人怪你,但你再继续哭闹,就是另一回事了。”
常清说罢蹲下,给刘五儿掖好裙子,然后牵着她,往那朵石云走去。
视线一步步抬高,视野变得前所未有的开阔起来,刘五儿全然停止了抽泣,心底难以明了这种感觉。
“你叫刘五儿?”
亭中的曹夫人很是自然地拉过了刘五儿,顺势将她抱到腿上。
刘五儿愣住了,边上陈夫人看了眼,终究没说什么。
直觉这不是好事,刘五儿挣扎了下,曹夫人却笑道,“没事没事,你这孩子,一头枯草样的黄发,到是让我想起妙虚小的时候。”
陈夫人终是淡淡开了口,“姐姐说笑呢,大郡主不是前日才来看望过姐姐吗?”
听懂了这位曹夫人是拿自己比大郡主,刘五儿又是不安,在曹夫人怀里扭了扭,“五儿错了。”
曹夫人伸手给刘五儿抹了把眼泪,“不过是摔了下,能有什么错?也是你这裙子太长,叫人踩了去,五儿没有错。”
刘五儿惊讶抬头,看着曹夫人,忽而觉着眼前之人,比陈夫人更像庙里供的神仙娘娘,好在她脑子里早已生了根弦,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胡乱喊人。
偏是怕什么来什么,曹夫人哪壶不开提哪壶,说起了旧事。
“五儿啊,我知道你,听说你刚进来时,管陈夫人叫娘娘,这是为何呀?”
“五儿……五儿错了……”
边上常清接口道,“夫人问话,照实答便是。”
“五儿……回夫人……”刘五儿拼命转动着小脑瓜,回忆着王阿监教的礼仪,“陈夫人像……像城隍庙里的神仙娘娘。”
“哈。”曹夫人搂着刘五儿笑起来,“阿柔,我说什么来着,人人都道你是神仙般的人物,你看,如今连小孩子也这么说,小孩子总不会骗人吧?”
“姐姐莫要取笑子柔,这孩子终究是殿前失仪,该让阿监罚的,还是得让阿监罚。”
陈子柔说话如同她的名字,又轻又柔,偏内中蕴着分量,于是曹夫人收起笑容,“阿柔说得是,我自以为好心,却怕是给这孩子罪受,常清,去叫春小娘子、秋小娘子上来。”
一声吩咐,常清又下去领了赵春娘和沈秋娘上来。
在下头,听不清上头说什么,于是,行礼过后,沈秋娘颇有些心直口快地急着求情,“夫人莫怪,五儿还小,做不好手工活,裙子没改好才出了岔子。”
“你这妮子,我还没发落呢,急什么,话说回来,林阿保是阿柔选过去的,怎会这般粗心?”
曹夫人边说边翻起刘五儿的裙摆,随即同陈子柔撞了个眼神,刘五儿不明所以,只觉周围气氛一沉。
“我看这孩子在嘉禾院是待不住了,春娘——你怎么看?”
“回夫人,方才是秋娘多嘴,刘五儿纵然是个好苗子,但王府有王府的规矩,一切但凭夫人作主。”
“你这性子,就是太过拘谨,罢了,谨慎些也没什么不好,那我就作主了,这孩子就送去蓬莱院,好好教,好好养。”
曹夫人说着又摸上刘五儿那头毛毛的黄发,似是触动了什么心事,“好好养就没事,会长好的,会长好的……五儿,要不你也喊我一声娘娘来听听?”
“姐姐。”陈子柔侧脸唤了声,“姐姐既让她入蓬莱院,不如给她换个名字,这样才比较好。”
刘五儿抿紧嘴,隐隐有些明白,陈子柔这是在阻止曹夫人。
曹夫人回神,叹了口气,“是啊,是我考虑不周了,别看这孩子眼下柴得很,其实骨相不错,就像是一块璞玉,好好打磨自然成器,我看就叫玉娘吧。”
转眼间换了名字,去了蓬莱院,刘五儿脑袋发懵,也不知如何应对。
“刘玉娘,还不快谢过夫人。”常清在边上忙不迭提醒道。
对上沈秋娘肯定的目光,刘五儿鼓足勇气说出了自己的新名字,“刘……玉娘……谢夫人。”
“刘玉娘谢夫人恩赐。”常清又纠正了一遍。
“刘玉娘……谢夫人恩赐。”
“好了好了,这些礼数慢慢学,去吧,和你春娘姐姐、秋娘姐姐一道。”
曹夫人抱下刘玉娘,沈秋娘赶紧将她拉到边上,再度行礼。
那一刻,新名字好像是仙法,让刘玉娘总觉着眼前变得不同了。
那是薄雾彻底消散之后的太液池,从水波到草木,从衣衫到容颜,一切一切,鲜亮如新。

掖庭立规
“跟你们说啊,这条长长的呢,叫作永巷——”
“别说了!都下来!”
元娇娇正显摆着,冷不丁有人拍打笼车。
刘五儿转头看去,拍打笼车的,正是抓她的乌鸦精。
在元娇娇口中,这乌鸦精一会儿是袁建丰,一会儿是袁校尉,让她闹不清这人到底叫什么。
车门打开,元娇娇抢先扒开女孩们跳下车,冲着袁建丰半蹲行礼。
“袁校尉,这墙后面就是掖庭宫吧?”
袁建丰面无表情,指着另一边高墙,“去那儿站好,顺墙根站!”
元娇娇一噘嘴率先立了过去,其余女孩纷纷学样,末了,元娇娇还指手画脚个不停。
“你们,你们不许站我左边,右边——哎,右边是这里,笨死了。”
至于动作慢些的女孩,则被一个个拎着脖子,捉了下来。
刘五儿是最后被捉下来的那个,看着范紫儿恳求的眼神,袁建丰将她扔给了范紫儿,于是范紫儿领着刘五儿,站到了最右边。
一排女孩,约莫三十人,顺着墙角排开,袁建丰又一个个拽着,调整了间距,最后才满意地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叠纸,交给一名内侍,“劳驾,可以请王阿监出来了,卖身契全在这里。”
刘五儿转头,想问范紫儿什么是“卖身契”,却被范紫儿用眼神止住。
不知站了多久,远处终于来了一队人,旌旗华盖开道,女孩们好奇张望着,又被袁建丰训斥了回去。
“看什么看什么!都低头!看好自己的脚!”视线划过一张张小脸,袁建丰顿了顿,愈发压低了声音,“谁再乱看,就把眼珠子挖掉!”
元娇娇当下接了句,“没规矩的乡下野孩子才乱看。”
元娇娇的话似乎比袁建丰管用,女孩们纷纷低了头。
袁建丰松了口气,回身堆起笑,抱拳迎上,“陈夫人,末将给夫人请安,夫人怎么亲自来了?”
旌旗华盖一字排开,内侍们奔跑着端上木台子,架上胡床,随即,一名女子在旁人搀扶下坐到了高处。
刘五儿又呆住了,这个乌鸦精的老巢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到像是传说中的天宫。
眼前这位陈夫人,简直就是神仙下凡,虽然低着头,看不到她的脸,但就只行走间,婀娜迤逦的裙摆,已是美得让人心醉,比之方才的苦楝花还要好看上千倍万倍。
“袁校尉辛苦了。”
回答袁建丰的是一名少女,听声音年纪不大,口吻倒是比范紫儿还像大人。
跟在少女身旁的内侍端上漆盘,内中是串好的铜钱。
袁建丰两眼放光,搓着手,“这……好清娘子,这怎么使得。”
少女答道,“袁校尉不必客气,这些辛苦钱也不止是袁校尉一个人的。”
“末将明白,末将明白。”袁建丰躬身接过漆盘,又冲着陈夫人弯了弯腰,“夫人若无旁的吩咐,末将……就告退了?”
少女点点头,袁建丰端着漆盘,倒退到三尺开外,才领着一行人及笼车离去。
待人远去,少女退回陈夫人身边,接着,一名头发灰白的老阿嬷走了出来。
“啪”一声响,老阿嬷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根竹笞条,在手心里敲得震天响。
“都给我站直咯!”
知道这是个不好惹的,女孩们也顾不得脚酸,皆挺直了身子,视线仍是朝下。
“听着,某姓王,以后就是管你们的阿监,这里是晋王府,能到这里,你们这些小奴,算是祖坟冒青烟,撞了大运,从今往后,吃穿不愁,但有一点,需守规矩,说一不二,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不准多嘴,更不许顶嘴——”
王阿监说罢,又将手里竹笞条打得“啪啪”响,威胁之意,再明显不过。
女孩们偷眼打量,也才看清楚,那竹笞条是由两根竹条做成的,即便不打在身上,光是晃两下就会噼啪作响。
“知道了就回‘喏’!”
王阿监忽地提高嗓门,女孩们一下反应不过来,唯是元娇娇微微蹲下行了一礼,应道,“喏,娇娇知道了。”
“哟——倒是个知礼的。”
“不敢,元娇娇见过王阿监。”
“嗯,好,你叫元娇娇是吧,多大了,哪里人?”
“回阿监,娇娇魏州人士,良家子出身,今年九岁,阿母从前是洛阳旧苑的宫人。”
元娇娇对答如流,女孩们投去钦佩的目光,刘五儿也要看时,被范紫儿拉了下,于是又看回自己的脚尖。
王阿监走到内侍边上,“把她那份契找出来。”
“喏。”内侍叉手行礼,随即低头翻了会儿,取出一张纸。
王阿监接过,眯着眼看了看,“不错,州城里出来的,还真懂规矩。”
元娇娇得意一笑,王阿监也笑着走了过来,下一刻,“啪啪啪”三声巨响,元娇娇的哀嚎声随之响起。
“阿……阿监……”
元娇娇不敢置信地看着脸上犹然挂着笑容的王阿监。
“哼,自作聪明!不许躲!给我站好了!”
元娇娇抱着被打疼的臂膀,噙着泪水,不知所措,只下一刻,手上又狠狠挨了下,当下肿起一条红痕,她还想缩着身子,眼见竹笞条又要抽来,只得咬牙站直了,也不敢哭出声。
王阿监动作顿下,利落地收了手。
“看看,我方才说什么来着,不准多嘴,没记性的小奴!转眼就忘了?别以为州城出来的有多了不起,好端端的良家子能卖身?我看多半是欠税欠赋才卖了吧?”
训话间,元娇娇脸白如纸,泪水扑簌簌直落。
“还有,万福礼是参见礼,回话时用的可不是这个礼数,我看你娘就算是在宫里待过,也不过是个粗使奴婢,方才老远就瞧见你那张狂样,以后都给我收起来!在这里论出身,你、你们这些小奴还不配!”
刘五儿看着自己的脚,心里有点佩服范紫儿,范紫儿说的没错,都是苦命人,没有不一样。
“好了,从元娇娇开始,报自己的姓名和岁数!”
元娇娇愣了下,低着头,老老实实重新报了一遍,不再有多余的话。
女孩们一个接一个地说,最后轮到刘五儿,刘五儿看着自己脚尖道,“五儿五岁。”
王阿监皱眉,“姓什么?”
刘五儿抬头,看着王阿监如同一团阴影朝自己迫近,愈发慌张,“五儿……五儿……姓……姓五儿……”
女孩儿们想笑,但看王阿监微微抬起竹笞条,又不敢笑了。
“回阿监,她姓刘,不是范紫儿多嘴,是五儿她还小。”
为了表示自己不是刻意出风头,范紫儿跪了下去。
王阿监又看向拿着卖身契的内侍,内侍赶紧翻了翻,又寻出一张纸,小跑着递上来,“阿监,请过目……”
“刘五儿,魏州成安县刘家庄……嗯,确实还小,但不代表就可以不守规矩。”
王阿监举起了竹笞条,刘五儿吓得闭上了眼,“啪”一声响,一记闷哼,竹笞条打在了范紫儿身上。
刘五儿睁眼,鼻头发酸,想开口说话,又被王阿监凶神恶煞的样子堵了回去。
“范紫儿,替人出头,也得先自个掂量掂量,还小着呢,就知道笼络人心,你怎知这竹条子就会打下去,我就这么不讲理吗?”
范紫儿低头,抽着气小声道,“是小奴错了。”
“呵,我算是看出来了,这里头,就数你和元娇娇最出挑,难免忘了形,把自己当上等人了,一个张狂,一个爱出头,这样,你们两个,以后一个叫元娇奴,一个叫范紫奴,都给我好生记着自个儿的名字,自个儿的身份。”
气氛一时凝固,墙角和远处的旌旗华盖,似是两重世界,中间隔着条看不见的沟壑,但凡想要逾越,就是万劫不复。
偏王阿监还不放过两人,“怎么,都哑了?不能回话了?”
“喏……”
范紫儿和元娇娇各自带着哭腔应道,从此以后,她们就是范紫奴和元娇奴。
将一众女孩儿训服帖后,王阿监才走到陈夫人跟前,正色道,“启禀夫人,老奴训过话了,就是这刘五儿,未免太小了些,怕是不好教,反而冲撞了贵人。”
陈夫人浅浅一笑,“吾知道,王阿监向来谨慎,这些孩子最大的也不过九岁,还是得调个阿保来嘉禾院,边养边教,总不见得送回魏州吧?”
“夫人慈悲,老奴谨遵夫人之命。”
陈夫人的声音又清又柔,唱歌似的撩人。
许是王阿监离得远了,女孩们少了压制,开始忍不住抬头去看。
对她们来说,这位陈夫人是她们平生仅见的美人,美的还不止是容颜,声音、姿态、气度无一不美,周围人就好似绿叶尘土,陈夫人是唯一一抹亮色。
刘五儿更是看得恍惚,听到陈夫人提魏州,竟鬼使神差地跪了下去。
“娘娘,保佑五儿回家吧。”
这一声,唬得女孩们魂飞魄散,分明不是自己犯了错,却总觉得要大祸临头了。
然则,王阿监没有回身,只恭敬道,“夫人若无他事,老奴就带她们去嘉禾院。”
范紫奴以为离得远,王阿监没听到,赶紧拉起刘五儿,冲着她拼命摇头,刘五儿只觉面颊发紧,知道自己犯了错,不再言语。
之后,一路弯弯绕绕,全是前所未见的景致,然则,女孩们皆不敢乱看,都只看着脚前那一点点路,临近一座院落时,忽而紫花纷落,刘五儿抬头,只见一株苦楝从墙头伸出枝丫。
“紫儿姐姐——”
刘五儿才开口,又被范紫奴捂上嘴,好在她们在队伍最后,应是没人察觉。
进入大院,院门“吱呀”关上,竹笞条声再度“啪啪”响起。
“方才--,是哪个小奴喊的娘娘?”

嘉禾竞秀
“人生一世只为逢,昨朝今日事不同。但看后院桃李树,花开能得几时红。”
琵琶弦动,长袖善舞,秋小娘子的歌声似风铃清脆,又似琳琅碰响,把刘五儿听了个目瞪口呆。
再看边上弹曲的春小娘子,虽然端坐,可那弹拨的姿态,犹如微风拂柳,也是教人移不开眼。
坐在上首的崔海,闭着眼,摇头晃脑很是享受,直到一曲弹罢还犹然晃个不停。
“妙极妙极,这曲子出自外教坊,词曲虽不够雅致,但胜在哀而不伤,愁轻如烟,分明是曲散了无痕,偏又在人心上留了点什么,颇和李义山的诗风,所以,这曲子也常用来唱那首‘昨夜星辰昨夜风’。”
崔海拉拉杂杂说了一堆,女孩们似懂非懂,崔海看着她们又摇了摇头。
“一群《蒹葭》都背不下来的,也就只能学学这俗词俗曲了。”
女孩们羞愧地低下头,就连元娇奴也咬起了唇,秋小娘子则盈盈一拜,“崔教习说得是,这歌在民间流传甚广,百姓们只管曲子好不好听,也不会深究到底唱了什么。”
崔海点点头,“是极是极,那就劳烦秋小娘子教她们吧。”
这首崔海口中的俗歌,无论是词还是曲,远比《蒹葭》好记得多。
教唱前,秋小娘子又特意同女孩们介绍了番,原来她姓沈,名秋娘,弹琵琶的春小娘子则姓赵,名春娘。
刘五儿听得出神,心想按王府的规矩,这两位姐姐应该也是同生共死的关系吧。
“唱歌跳舞呢,就是要放得开,王府里规矩严,但到唱歌跳舞时,就不必拘束,这次也是三位夫人慈悲,想着大好春光,还是要让你们抒发情志,活动筋骨,好了,来跟我唱第一句。”
沈秋娘说着,教起了第一句,只女孩们被驯化久了,又受了崔海的打击,张口唱了半句,就纷纷没了声。
“没关系的,别太紧张,我们姐妹也就十三岁,比你们大不了多少……”
“仓郎郎——”琵琶声响,打断了沈秋娘的话,似在怪她多嘴,赵春娘接过了话头,“这样,你们先跟着琵琶小声哼哼,熟悉下曲调。”
女孩们依言,慢慢哼了起来,刘五儿也跟着哼唱,很快,她就沉浸到乐声中,感受到了些许快乐,音律就像落下的甘霖,在她心里滋养出一朵花来。
“人生一世只为逢。”
见时机成熟了,沈秋娘突然带了一句,女孩们皆没反应过来,唯是刘五儿闭着眼跟着唱了句。
察觉到只有自己的声音,刘五儿慌忙睁眼,低头讷讷道,“五儿错了。”
“五儿,你叫五儿是吧,很好,唱歌就是要这样,先把嗓子亮出来,再找准头。”
出乎意料,沈秋娘没有责怪,只有鼓励夸奖,这是刘五儿短短五年人生中,从未经历过的。
之后,沈秋娘干脆让刘五儿到前头来领唱,刘五儿起先还不好意思,被沈秋娘带着带着也就没了拘束,也因她是多出来的一个,人又小,到教跳舞时,也被沈秋娘带到了最前面领舞。
刘五儿越跳越开心,全然忽略了那些异样的目光。
“五儿,你记住,跳舞呢就是模仿,模仿花啊,树啊,云啊什么的,你看我这舞步,像不像在云上走路?”
中间休息时,沈秋娘还拉着刘五儿讲个不停,刘五儿恍然大悟,原来这些看着像天上走下来的人,是因为舞步的关系,别说,远远看去,沈秋娘裙摆飘荡,当真跟有云朵托着似的。
“秋娘,别乱教,嘉禾院有嘉禾院的规矩。”
赵春娘走了过来,淡淡提醒着,沈秋娘吐了吐舌头,摸着刘五儿的脑袋,“小不点,只有跳舞时才能这么走路知道吗?平日里走路,得像你春娘姐姐这般,端庄稳重,脚跟着地。”
刘五儿点着头,只觉看不够、听不够,课散了,还恋恋不舍地,盯着赵春娘和沈秋娘的背影,直到两人背影消失,回头才发现,女孩们早散了。
“紫奴姐姐!”
刘五儿跑过落花凋零的苦楝树,追上长廊,只见元娇奴和范紫奴手挽着手,没有停步的意思。
“紫奴姐姐……”
感觉到范紫奴似是不高兴了,刘五儿特别着急,慌忙中自己绊了自己,跌倒在地。
范紫奴停了脚步,元娇奴扯了扯道,“还理她?人家有娘姐姐,看不上咱这两个奴姐姐。”
“不是的……不是的……”刘五儿急哭了。
范紫奴脱出元娇奴的臂膀,“她落单,我们三个是一起罚的。”说着,范紫奴走过去扶起刘五儿,给她擦了擦眼泪,“别哭了,人散了也不知道,让阿监撞到,又得挨罚。”
“紫奴姐姐,五儿不敢了,别不要五儿。”
元娇奴叉手走了过来,“哼,还恶人先告状了?谁不要你了?不是你要出挑吗?”
刘五儿说不过元娇奴,只得拼命摇头。
范紫奴宽慰道,“好了,以后记住,千万跟紧我们。”
元娇奴闻言又是开口讽刺,“跟我们?她如今眼里还有我们吗?”
“紫奴姐姐……五儿有你们的……”
“好了,少说两句。”
范紫奴越劝,元娇奴越是咄咄逼人,“刘五儿,你说说,我们在你心里算什么?我也是倒了八辈子霉,和你这样的绑一块。”
刘五儿无力反驳,只得紧紧抱住范紫奴,元娇奴上来要扯,冷不丁刘五儿突然道,“紫奴姐姐是娘亲!”
元娇奴呆了下,随即一副起鸡皮疙瘩的样子,“你有病吧!”
范紫奴拉起刘五儿,径直往屋里走,元娇奴翻了个白眼跟上。
夜里,刘五儿似乎特别黏范紫奴,拼命往她身边靠,范紫奴轻轻叹气,将她揽住。
“紫奴姐姐。”刘五儿小小声问,“你可以当我娘亲吗?”
“五儿,你娘亲呢?”
“五儿没有娘亲,别人家有。”
刘五儿明显感觉范紫奴身子震了震,可范紫奴口气却颇为平淡,“我可当不了你娘亲,我就当你姐姐吧。”
刘五儿不觉失望,闷闷不乐想了会儿,又寻出个滑稽古怪的理由来。
“紫儿姐姐,你是不是有娘亲,所以不能当五儿的娘亲?”
黑暗中一阵沉默,在范紫奴另一边,元娇奴翻了个身。
“五儿……我也没有娘亲,一直住在大伯家,因为不好一直麻烦大伯,所以来了这里。”
范紫奴的叙述很平静,可刘五儿却觉着这话就像是白天学的歌,听着悠扬轻快,内中却藏着难言的愁绪。
“五儿……长姐如母,我会像姐姐那般照顾你,但你万万不可叫我娘亲,否则又要挨罚了。”
刘五儿心中燃起希望,开始讨价还价,“那五儿偷偷叫可以吗?”
“你们两个,恶不恶心呐。”元娇奴终是忍无可忍,“想挨打挨饿,别拉上我,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抱怨声似乎惊动了其他女孩,黑暗中接连起了翻身的动静。
刘五儿不敢再出声,紧紧依偎在范紫奴怀里,范紫奴也紧紧抱着她。
到了第二天,沈秋娘发觉昨天那个放得开的刘五儿不见了,且这小不点死活不肯站出来。
沈秋娘也不勉强,扫视了一圈微笑道,“你们正好多出一个人,总要有人到前头来的,来,元娇奴,你过来。”
元娇奴挺直身,矜持地站到最前面,等着乐声响起,却听沈秋娘道,“别急,你先转身看看。”
元娇奴面色一变,不敢违抗,转头看向身后的女孩们。
“元娇奴,你看看,这队伍齐不齐?”
队伍自是不齐的,原因很简单,刘五儿那边矮下去一截,就像是缺了角的地基,怎么看怎么别扭。
“你们谁还要上来看看?”沈秋娘提高了声音。
无人答话,也无人动作。
“怎么着,嘉禾院什么时候多了个主人家出来?还使唤不动你们了?”
王阿监的声音斜刺里杀出,赵春娘和沈秋娘连忙行礼,王阿监瞬间又变作笑脸,“两位小娘子莫怪,某说的是这帮不长记性的小奴!”
王阿监说罢,视线如刀劈向元娇奴,元娇奴赶紧跑下去,搡着刘五儿道,“让你上去就上去,磨蹭什么。”
刘五儿整不清楚状况,走出两步给元娇奴让了位置,却依旧不敢上前,下一刻,王阿监就抓着她胳膊,把她拎到了沈秋娘边上。
“都是欠收拾的,忘记我的话了?故意给人使绊子的什么下场?记住咯,站前站后都是奴,没有高下之别!”
训话完毕,王阿监又把女孩们交给了沈秋娘,女孩们这才知道,王阿监其实一直都看着,当下不敢再造次,这一天的歌舞练得颇有些僵硬,沈秋娘只好带着她们走队形。
好在后面几日,众人渐渐习惯了,刘五儿再度寻回了快乐,只这下她不敢忘乎所以,视线每隔一阵,就要去找范紫奴,但凡得到范紫奴的回应,心里总特别踏实。
她俩这样,在元娇奴口中自是“恶心死人了”。
这支简单的歌舞,从暮春跳到初夏,熟到有些发腻时,王阿监突然宣布,三日后要去太液池畔给三位夫人献舞。
回到屋里,元娇奴又被围绕起来。
依旧是卖了半天关子,喝过其他女孩捧上来的粗茶后,她才悠悠道,“这太液池,在晋阳宫,是我们宫里头说的那个晋阳宫,明白吗?”
女孩们纷纷应合,“明白。”
元娇奴满意地抬起下巴,眼里露出不屑,“这赵春娘和沈秋娘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蓬莱院出来的,知道蓬莱院什么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