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小说 其他类型 滇云诡案范亦凡周斯年 全集
滇云诡案范亦凡周斯年 全集 连载
继续阅读
作品简介 目录 章节试读

本书作者

霏雪连天

    男女主角分别是范亦凡周斯年的其他类型小说《滇云诡案范亦凡周斯年 全集》,由网络作家“霏雪连天”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戏子无情(四)6红玉虽在台上刺死了林文生,但范亦凡等人起先并不觉得他有很大嫌疑。一来二人之间不存在纠纷牵扯,二来若红玉是凶手,他这灯下黑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可就在警方怀疑葛沐琴和陈大茂时,竹竿李却拿出了关键证据。周斯年用衣袖隔着,将剑柄捡起来,随着手腕用力一甩,三节铁剑铿锵滑出,严丝合缝地卡在一起。这东西反复使用,不知道被多少人碰过,若是想凭借指纹找出凶手几乎不可能。“红玉!真是你干的?”楼占双怒道。“若我说不是,你们信吗?”红玉挺直腰背,他年纪虽不大,对上竹竿李却比陈大茂硬气的多,冷笑一声道:“上台前我手里只拿了一把剑,若是凶器我何不把此物早早藏到一个隐蔽之处,若是临时调换,又上哪去找把一模一样且开了刃能杀人的真剑。当时在后台忙活...

章节试读

戏子无情(四)
6
红玉虽在台上刺死了林文生,但范亦凡等人起先并不觉得他有很大嫌疑。一来二人之间不存在纠纷牵扯,二来若红玉是凶手,他这灯下黑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可就在警方怀疑葛沐琴和陈大茂时,竹竿李却拿出了关键证据。
周斯年用衣袖隔着,将剑柄捡起来,随着手腕用力一甩,三节铁剑铿锵滑出,严丝合缝地卡在一起。这东西反复使用,不知道被多少人碰过,若是想凭借指纹找出凶手几乎不可能。
“红玉!真是你干的?”楼占双怒道。
“若我说不是,你们信吗?”红玉挺直腰背,他年纪虽不大,对上竹竿李却比陈大茂硬气的多,冷笑一声道:“上台前我手里只拿了一把剑,若是凶器我何不把此物早早藏到一个隐蔽之处,若是临时调换,又上哪去找把一模一样且开了刃能杀人的真剑。当时在后台忙活的,可不止我一个人,许多双眼睛看着呐!”
说罢又指着竹竿李道:“污蔑我,也要拿出像样的证据。”
“谁知道你变了什么戏法。”
竹竿李一口咬定红玉,范亦凡挥手打断二人的争执,说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去藏匿的地方看看。”
方才的火灾将戏台烧塌了大半,后台更是成了一片残垣断壁的废墟,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周斯年等人好不容易找到竹竿李口中红玉藏剑的位置,却见上方压着根横倒的梁柱。
周斯年招呼大家合力将柱子抬起来,赵鸣岐站在前头面不改色单手一提,看呆了后面咬牙卖力的众人。
范亦凡羡慕得眼红,目光在赵鸣岐身上来回打转,摇头道:“九如兄,你有这把子身手力气,去当兵至少能混个少校当当,何苦跟死人打交道呢!”
赵鸣岐破天荒回了一句:“打仗也要死人的。”
周斯年拍了拍范亦凡,悄悄把手上的灰抹在后者衣服上:“九如兄说得没错,你是想看一个死人,还是一群死人。”
范亦凡毫无察觉,赵鸣岐看到后几不可察地笑了笑。周斯年眨了眨眼,示意他不要声张。
地上一处稍有塌陷,撬开木板后果然是个夹层。说是夹层,实则并不算深,大抵是当初搭建的时候损坏过,又补上了一块。赵鸣岐眼尖,用两指从缝隙里夹出一根红线,与道具剑相对比,正是拴在剑柄上的红穗。
竹竿李嘿了一声,抻着脖子道:“看罢,老子敢做敢认,犯不着撒谎骗人。”
仅凭这一证据,尚且无法查清道具剑是谁藏起来的。若说红玉是凶手,当时后台人来人往,他如何在极短的时间里调换藏匿凶器?
赵鸣岐注意到地上有张被火燎了大半,绣着山水的布景。此物是换场时要放下的布景堂幕,也叫守旧,一场大戏说不得要用到数十个大守旧,既有挂在台上,也有挂在台下应景的。
台下的守旧一般不会移动,数张排列有序地拴在梁柱上,只需有人拉动绳子便可按照事先摆好的顺序落下来。
赵鸣岐站在夹层旁,又瞧了瞧被移开的梁柱,问道:“楼老板,此处原先是否挂着堂幕?”
见楼占双点头,赵鸣岐心念电转,刹那间闪过一个念头。他看向红玉,四目相对时,赵鸣岐忽地读懂了他的眼神。那是种竭力隐藏起来十分矛盾的情绪,即不甘心,又疲惫至极,似是撑到了强弩之末,不想再继续伪装下去了。
“看来我猜得没错。”赵鸣岐道:“你事先将凶器卷在堂幕中藏好,算准了上台前要换新守旧,趁着堂幕落下之际接到凶器,再把道具剑藏在脚下夹层中。”
范亦凡听罢恍然大悟,这实际上是可行的,只要算准了时机,大可趁着一幕结束时动手脚。
红玉闭了闭眼,突然低声笑起来:“你倒会猜,手中可有证据?我为何要杀他,难道不是葛夫人的嫌疑更大。”
红玉边说边往葛沐琴的方向靠,周斯年心生警觉,刚想开口阻拦,就见红玉从怀中掏出一把短匕首,朝葛沐琴刺去。
赵鸣岐早有准备,电光火石间甩出一把小刀。他用了几分内力,飞刀去势极强,叮的一声与红玉的匕首刀尖相撞。只听红玉哎呦了一声,匕首坠地,捂着手腕怒视赵鸣岐。
范亦凡回过神来,忙上前把人拿下。周斯年暗道一声好险,幸亏自己这边有个高手。
另一边葛沐琴死里逃生,吓得花容失色,忙不迭躲到自己的丫鬟身后:“我与你无仇无怨,做什么要害我!”
红玉对葛沐琴恨之入骨,咬牙切齿道:“你和林文生杀了我师父!我要你们偿命!”
7
红玉这没头没尾的一句震惊了在场众人,听他的意思飞燕并非自杀,走水也不是意外,凶手竟是林文生二人。
葛沐琴原本还在指责发泄,此时却好似被掐住嗓子般戛然而止,畏惧忌惮地瞪着红玉,一时间连辩解也不曾。
范亦凡押着人,挑眉道:“红玉,你可有什么证据?”
“你且先放开我。刀都没了,难不成我还会徒手掐死她。”
范亦凡一琢磨倒也是这个理,这个姿势着实别扭。待他松了手,红玉整了整衣服,冷声道:“我亲眼所见。”
事发当日,红玉走完台打算去找飞燕,中途却看到林文生蹑手蹑脚地从后院出来。后者也不曾预料,乍见红玉犹如见鬼般吓得一哆嗦。
红玉素来看不上此人,见他表面故作镇定,脚下却生风般走得飞快,便起了疑心跟上去。岂料才走出去不远,后院就冒起了烟,有人大喊走水了。
飞燕房中有不少戏服布料,火烧得快,等红玉赶到时火舌已经舔上门窗。他大喊着想冲进去救人,却被楼占双死死拦住,这才没将自己也搭进去。
照理来说,大火烧起来前,飞燕应当是有机会逃出来的,因此云桂戏园的人才传他是自焚。而楼占双怕影响戏园生意便没有报警,将飞燕的尸体悄悄下葬,悄无声息地处理了此事。
“都道飞燕给董小姐殉了情,当真可笑,师傅心系之人是那吃里扒外的龌龊小人。”红玉愤愤道。
他不信飞燕会自杀,这事还要从那张偷拍的照片说起。
此物乃是董家大小姐所拍,那日飞燕和董思涵一同上街,董思涵得了个新玩意,便雇了照相馆的人给飞燕拍照。摄影师怕吓到路人,便领着他们往偏僻的地方走了走,好巧不巧就撞上了幽会的林文生和葛沐琴。
二人正卿卿我我,被董思涵偷拍下来也不曾发觉。飞燕失望至极,痛饮一番后决定和林文生摊牌,也是那晚,董思涵离开后被丈夫杀害。
飞燕并没有从林文生口中听到忏悔或抱歉,反而是恼羞成怒后无情的嘲讽和奚落。真心被贬得一文不值,知己又阴阳相隔,飞燕伤心之余便生出了离开此地的念头。
“师父当着我的面烧掉了照片,剩下的大半张,是他离开后我从火盆子里抢出来的。”
“当着你的面?”范亦凡琢磨过味来。“原来你早知道飞燕和林文生有私情,方才为何不说?”
“自是不想他玷污了我师父身后清白。”红玉撇嘴。原本他打算杀了林文生后嫁祸葛沐琴,方才在房中发现的照片,便是他偷偷塞进去的。
而戏班的人深更半夜看到“飞燕”站在台上,实则是红玉私藏了件师父的戏服,因心生思念才悄悄换上。
可人算不如天算,竹竿李放了把火打乱计划,赵鸣岐又阻止了他刺杀葛沐琴,若不是为了让飞燕的死沉冤昭雪,他定当不会说这些。
“我师傅绝对是被这对奸夫淫妇害死的。”红玉十分肯定道。
飞燕既没存了寻死的心,火烧起来前,他应当有逃出来的机会。红玉心中猜疑,便私下去找给飞燕收尸的棺材铺老板,竟得知烧焦的尸体脖子上有一道勒痕。除此之外,有人看到起火前葛沐琴与一个女子去找过飞燕。
范亦凡立刻看向葛沐琴:“葛夫人,可有此事?”
葛沐琴脸色难看道:“是,当日我与闺中密友陈美如一起去找过飞燕,不过只在屋外站了片刻,并未进屋……”
周斯年闻言一怔,问道:“你说的可是陈家的大小姐?”
见葛沐琴点头,范亦凡悄悄问道:“怎么?那陈小姐与你相熟?”
周斯年面色古怪道:“我们自小相识,她怎么跟葛沐琴掺和到一起了。”
范亦凡挤眉弄眼道:“嚯,那便是青梅竹马了?”
“别胡说。”
周斯年差人前去陈家询问,见李途自告奋勇领下这美差,才看向葛沐琴道:“葛夫人先前说自己并不清楚林文生和飞燕的关系,你为何去找飞燕?”
说罢又提醒道:“既然尸体脖子上有勒痕,飞燕的死或许另有隐情。我们自会开棺验尸,葛夫人还是莫要撒谎得好。”
方才红玉提到照片一事,葛沐琴便已胆怯心虚,眼下周斯年要验尸,她更是心慌意乱,踌躇良久,终于叹了口气道:“我……我说便是。其实我早知他二人关系,但那都是飞燕一厢情愿,文生可不会把一辈子都搭进去。”
“放屁!”红玉勃然大怒,厉声质问道:“是不是你们杀了我师父?”
“这……火是文生放的,人可不是我们杀的!”葛沐琴生怕范亦凡等人不信,事已至此,她是半点都不敢再隐瞒了。

尸祭(四)
5
蒙自县人多,喜欢听戏的人也多,云桂戏院在诸多同行里出类拔萃,飞燕更是名角儿。浓妆艳抹的花旦在台上耀眼夺目,一手水袖甩得出神入化,多少人吹着捧着,范亦凡虽然不听戏,却也知道这么个人。
此时戏院尚未开场,飞燕正在后台吊嗓子,得知警察来找愣了愣,不晓得自己犯了什么罪。他穿着白色里衣,一张芙蓉秀脸唇红齿白,体似燕藏柳,声如莺啭林,举手间透出娇媚姿态。
范亦凡看得心漏跳了几拍,赶紧清了清嗓子道:“飞燕……先生,昨天晚上董家大小姐董思涵可有来找过你?”
“哪里称得上先生,叫飞燕就行。”他安安静静地坐着,点头道:“董小姐是来过,我陪她饮了些酒,怎么了?”
“她……”
范亦凡突然觉得跟这么美好的人讲残肢断掌,会不会吓到他。周斯年却对飞燕毫无感觉,把范胖子挤到一边,痛快道:“董小姐现下落不明,董老爷子的坟前又发现了她的断掌,警方怀疑她已经遇害了。你详细说说,昨晚董小姐是几时来找的你,待了多久才走?有没有人和她同行。”
“你说什么!”飞燕惊呼一声,脸色煞白地捂住嘴,眼眶开始泛红,很快蓄满了泪水。
外人都道董思涵和他之间有什么,实际上两人清清白白。飞燕是个戏子,哪怕他成了角儿,今生今世说白了也只是个戏子。但和董思涵相处时,她是欣赏他懂他的。对月饮酒时,聊的无非是人生和戏。飞燕悲痛欲绝,既替董思涵伤心,又替自己难过,从此往后可能再也没有这么个朋友。
好半晌,他才止住眼泪,回忆道:“大概将近亥时,家中有人来找,说了几句后她便匆匆跟着走了。我记得那人叫董明,似乎是家仆。”
“董明!”范亦凡挑眉道:“你可曾听到他们说了什么?”
飞燕摇了摇头,倏然又啊了一声,杏目瞪圆道:“对了,两日前我去药铺还碰到了那个人,他似乎……跟药铺的伙计买了很多草乌。”
董明买草乌做什么?范亦凡不解,周斯年却若有所思地转了转眼睛,当地人喜欢用草乌炖肉来进补,只需极少的量即可,草乌吃多了是会中毒的。
但飞燕当时并未多想,因此记得模模糊糊,二人得了线索还要亲自去药铺询问。眼下已过午时,早饭还尚未吃完的范亦凡饿得头晕眼花,匆匆在路边小摊垫了垫肚子,便马不停蹄地找上了药铺。
所幸伙计还记得董明,见范亦凡询问此事,便道:“飞燕大抵是听岔了,董明是来过,但买药的人不是他。他和两位警探一样,也是来向我打听那草乌的。”
“你把我弄糊涂了。”范亦凡热得额头冒汗,随手抓起铺子里的蒲扇扇风,呲牙咧嘴道:“究竟是谁买的?”
“董家的大少爷啊!”伙计说了个出乎二人意料的名字。
如此这般,药铺的伙计告诉范亦凡,董思齐确实买过不少草乌,但那是数天前的事情了,大概是董家老爷子还活着的时候。
范亦凡觉得此事颇为古怪,从药铺离开后,对周斯年道:“这董家也不是做药材生意的,你说他买那么多草乌做什么?”
透蓝的天空悬着烈日,大抵是还要下雨的缘故,天气闷热得要命,一丝风也没有。二人站在路边喝凉茶,周斯年动了动眉毛道:“董家老爷子是怎么死的?”
这事问范亦凡就对了,他如同租借里的包打听一般,认识蒙自县的三教九流,但凡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几乎没有范亦凡不知晓的。
“人上了年纪身体就差了,董家老爷子这半年一直卧床不起,听说一开始还怕死,人参灵芝的吃了不少。后来大概是想开了,把家里的买卖交给董思齐,见天躺着等死。”范亦凡喝了个水饱,拍了拍肚子,啧声道:“后来有天到日子了,阎王索命。听说临死前眼也瞎了,吐了个昏天黑地,连气都倒不上来,咯噔就去了。”
“你这都是打哪听来的?”周斯年见他说得如此详细,好似当时也在场般,纳闷道:“做不做得准?”
“咋咯?不相信我?”范亦凡嘿嘿一笑道:“董家小厮躺在女人肚皮上说的,后来又传到拉车的牛二耳朵里,再然后是点心铺的王二……反正我就是听说了。”
周斯年白他一眼,继而正色道:“你可曾听过乌头碱?”
“乌头什么?”范亦凡愣愣道。
“是一种存在乌头中的有毒成分,如若剂量小,只是局部的神经末端受影响,能缓解疼痛,剂量大些则会出现麻痹、瘫痪,如果想用这东西毒死人,中毒者就会呼吸麻痹,心搏骤停而亡。”
周斯年见他仍旧一副茫然不解的样子,只好用最通俗的话道:“像你方才所说,董老爷子临死前失明、呕吐、呼吸困难的现象,都是乌头碱中毒的症状。我有点怀疑董思齐毒死了他爹。”
范亦凡连连摆手道:“不可能吧,董思齐为何要下毒?老爷子本就没几天好活了。”
“我也是推测,咱们最好再去一趟董家。”周斯年谨慎道。
6
二人去而复返,此时的董家好似才从巨大的打击中恢复过来,陀螺一样忙碌地旋转起来。大部分家仆都被派出去寻找仍旧生死未卜的大小姐,剩下的丫鬟婆子则开始准备大少爷后事。家里的灵棚丧幡才撤下来没几日,便又要重新操持起来。
赵锦达去了铺面,老管家将范亦凡和周斯年迎进来,枯苗望雨般殷切道:“两位大人可是查到了什么?”
眼下并未找到证据,周斯年自然不能说他们是来调查董思齐的,只道要去看看大少爷生前的住处,或许能发现一些凶手的蛛丝马迹。
老管家不疑有他,领着二人进了穿堂,转过插屏后的三间小厅就是大房住的院子。正面五间上房,只见院中佳木茏葱,异香扑鼻,厢房上挂着各色鹦鹉,董家大少生前倒是个会享受的。
钱氏正在房中休息,范亦凡让院子里的丫鬟不要惊动她,问清楚平日里赵锦达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书房后,便和周斯年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房间当中摆放一张梨花木大案,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幅烟雨图,左右木架上皆是随依古董玩器之形抠成的槽子,摆满了值钱玩意。
周斯年见范亦凡要动手翻找,忙丢给他一双胶皮手套,嘱咐道:“戴好了,别把你的指纹留下。”
“你们这些搞技术的就是事多。”范亦凡嘟囔了一句。
董思齐的书房并不杂乱,大抵是常有人收拾的缘故,一切整齐有序,每个物件都擦拭得一尘不染。但任凭二人将屋内翻了个遍,也没有草乌或形似乌头碱的可疑晶块。
范亦凡找累了,往大案后的金丝楠木椅上一靠,吐了口气道:“你莫不是想错了,这董大少爷不像是藏了毒的,就算有,恐怕也早就处理了吧。”
“碰碰运气咯。”
周斯年将目光从木架上收回来,倏然注意到大案上除了用镇纸牢牢镇住的字画及笔墨方砚外,还有个手掌大小的精致铁盒,上面印着色彩斑斓的人像。这东西方才还在丫鬟的手里见过,周斯年留洋的时候也没少贪嘴,正是当下有钱人家才会买来吃的饼干。
范亦凡见他盯着饼干盒瞧,顺手打开看了看。里面方方正正的饼干裹着冰糖颗粒,带着股辛温的气味。
“这玩意好不好吃?”范亦凡食指大动,捏起一块就想往嘴里送。
“别吃!”周斯年大喊一声,上前捏住范亦凡的手腕。
只见他拿起铁盒。除了饼干外,底层还有大量细小的冰糖颗粒,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淡黄色。周斯年用手指沾取了些凑到鼻子下面闻,又小心翼翼地用舌尖舔了一小粒,继而呸声吐掉。
“怎么了?”范亦凡见他这般反应吓了一跳,隐约猜到缘由,不由对自己方才的行为感到后怕。
周斯年将铁盒盖好,蹙眉道:“董思齐可真是胆大如斗,那淡黄色的颗粒根本不是冰糖,而是从草乌中提取来的乌头碱晶体。他将毒药藏在饼干中,若非我们事先知晓此事,恐怕也发现不了。况且那饼干颇为贵重,数量亦是有限,放在书房也不怕家中丫鬟婆子偷吃了去。”
二人带着饼干盒出来时,又遇到了董思齐的幼女。董幼恩尚且不知父亲已遭人杀害,脸上仍挂着懵懂天真的笑意,甩脱丫鬟的手连蹦带跳跑过来,指着周斯年怀中铁盒道:“这是我送给爹的,怎的被你们拿走了呢?”
周斯年闻言蹲下来,摸了摸董幼恩的头道:“何时送给你爹的?”
董幼恩眨了眨眼。“十五…六七八日前?记不得了。”
老管家见状问道:“两位警探,这饼干可是有什么问题?”
范亦凡不答他的话,板着脸环视周围数人道:“平日里是谁负责打扫书房的?”
一名丫鬟战战兢兢道:“是我,老爷宝贝那些古董字画,平时不喜欢别人进书房,每次打扫都是他在的时候。”
范亦凡点了点头,这才对管家道:“周检验使在铁盒里发现了乌头碱,此物有毒,混于饼干中,详细情况待我们回去查清后自会告诉你们。”
听到食物有毒,众人皆吓得脸色苍白。这时有位巡察队的兄弟跟在下人身后进了大房的院子,朝范亦凡道:“范警探,有人称在大烟馆见到了张昆谊。”

尸祭(七)
11
范亦凡起身让位,朱仲雄在赵锦达面前落座,厉声道:“你是董家的女婿,董元正待你不薄,为何要做下这般禽兽不如之事?”
“这些年来,表面上我是董家的女婿,可实际上与那看门护院的狗无甚区别。”赵锦达自嘲一笑,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恨意。
未娶妻前,赵锦达是董家铺面的掌柜,早年念过些书,靠着灵活的头脑将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
董元正自知生了个只懂玩乐的儿子,生怕自己百年后董家被败个精光,便动起了招赵锦达上门为婿的念头。
“我承认,董家的钱财确实令人心动,但自从娶了董思涵,我对她百般迁就,呵护备至,对董家更是尽心尽力。”
“可他们呢?”赵锦达怒不可遏,捏紧拳头道:“这些年董思涵不让我碰她,竟然去养一个戏子!董元正更是对我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稍有不满就声色俱厉地叱责,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可曾有把我当过家人!”
赵锦达心中的不满越演越烈,终于,当他偷听到董元正要将家产分给私生子,却仅仅只给他们二房留了极少一部分时,赵锦达心中的怨恨攀升到了顶点。
“我将此事告知董思齐,他惯来看董明不顺眼。要知道这私生子的娘,本是董家主母生前大发善心在路边救下来的丫头片子,却私自爬上了董老爷子的床。”
父子俩本就心存芥蒂,董元正这般做法,彻底伤了大儿子的心。赵锦达在一旁煽风点火,挑拨离间,勾起董思齐的杀心,这才有了下毒一事。
董元正死后,董思齐还想朝董明下手,而这时赵锦达则对庞大的家产生出了更大欲望。既然妻子也与他离心,不如将这些人都杀了。
赵锦达悄悄找上董明,欺瞒他董老爷子的死是兄妹俩所为,董思齐也不会放过他。董明一为活命,二为报仇,在亲耳听到药铺伙计说董思齐买过大量草乌后,便不敢坐以待毙。他先是卷钱离开董家,又依照赵锦达指使找到董思涵,将其骗到偏僻之地打晕后带往林中。
另一边,赵锦达阳奉阴违,表面帮董思齐出谋划策,自称差人抓到了董明,绑在荒郊野林中,今晚就可将人大卸八块。但他没想到的是,董思齐同样包藏祸心悄悄在腰间别了短斧,他虽然不聪明,却也知不能留下活口,否则弑父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便成了赵锦达手中的把柄。
双方在林中碰头,董思涵尚未醒来,董思齐只身一人不敌赵锦达与董明联手,很快就被制伏。赵锦达一斧子砍进了大舅哥的喉咙,董明则勒死了姐姐。
再往后的事,便与周斯年等人猜测的一般无二,赵锦达当场翻脸,趁董明不备捡起石头猛击他后脑。董明倒地前挣扎了数下,拽走赵锦达别在腰间的罗汉钱悄悄塞入口中。
周斯年想起一事,不解道:“那你为何要砍下三人残肢,摆在董元正坟前?”
赵锦达闻言仰头大笑三声,眸中带着怨毒,阴阳怪气道:“多年种种无以为报,只好将他的子女供上,以期董元正泉下有知,能体会到我这份心意。”
“真是疯了……”朱仲雄摇头叹息,挥了挥手,示意范亦凡将这魔怔之人押下去送入牢中。
董家虽富甲一方,董元正晚年却引狼入室,最终死于亲生儿子之手。兄弟二人手足相残,还连累了董思涵,真真是家门不幸。但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若非董元正苛待女婿,或早年不受那忘恩负义的丫鬟勾引,亦或木已成舟早早将董明入了族谱,便不会有今日之惨剧。恐怕过了今夜,董家就要沦为蒙自县的谈资笑柄。
后记
今来净绿水照天,游鱼鱍鱍莲田田。赵鸣岐到蒙自寥寥数日,已然喜欢上这位于西南边陲之省的小县城,大抵这里才是他的家乡,有种由心而发的归属感。
母亲去世后,赵鸣岐多半过的浑浑噩噩。他从生下来,就如提线傀儡般遵循长辈的期盼所成长,为了那个在他看来十分可悲,却让母亲趋之若鹜的目标努力。倏然有一天,那个约束他的人消失了,赵鸣岐便不晓得自己为何而活。
眼下处理完母亲的后世,他却并不打算回去,反而在客栈里落了脚。身上还有那人给他的票子和母亲的遗物,赵鸣岐典当了支金钗,准备修整一番搬回去住。
这日,他接到了一通从省城打来的电话。前来通知他的是军队的人,对方态度客气,陪着赵鸣岐一路骑马过去。
“喂,我是赵鸣岐。”
“世侄近日在我这待得可还舒心?”对方中气十足,言语间带着一股上位者的威严。
“唐叔叔。”赵鸣岐礼貌地问候,捏着电话道:“挺好的,云南是个好地方。”
“你父亲惦记着你,昨日还打来电话询问。”
赵鸣岐沉默片刻,不知该如何接话,所幸对方并没有等他回答,朗声道:“我听说你准备在蒙自住下,想不想到军队里历练一番?”
“多谢唐叔叔的好意,我对打仗没有兴趣。”赵鸣岐道。
“那你想去哪?内政?外交?世侄不用客气,到了云南,我自当照顾好你。”
赵鸣岐本想拒绝对方的好意,但他倏然想到了先前与周斯年等人查案的经历,话音一转道:“我想…去警察局,我想当警探。”
“这简单,你等我安排。”
对方又关心了一番他的生活,这才挂断电话。赵鸣岐半晌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要求了什么,但话既出口,便没有反悔的余地。
也挺好。他深吸口气,睫毛微微一颤,垂下眼眸。总不能就这么混吃等死,与那二人一起查案,说不定是件有趣的事。

尸祭(一)
雨后晌午,日光温和的洒遍乡间田野,山风吹拂过灌木溪流,薄雾渐渐升到空中,变成一片轻云。
民国九年,凛冬散尽,大地回暖,云南的春天来了。
一列载满旅客的火车拖着十几节车厢,轰隆轰隆穿过山洞,惊飞了林间的鸟儿。车头冒着浓烟,悠扬的笛声在山谷缭绕,火车沿着铁轨行驶在轻盈而坚固的桥梁上,两侧是青山岩壁,桥下是万丈深渊。
车厢内,数人聚集在一处,或站或坐,有老有少,皆围着一个身着白色西装的摩登青年。此人不过二十出头,眉目清秀,年轻俊朗的脸上神采飞扬,正口若悬河、绘声绘色地讲着故事。
“各位乡亲,接下来我要讲的这个案子,堪称德意志国本世纪最神秘的悬案之一。话说在慕尼黑郊外的一座农场里,住着安德烈斯一家五口……”
安德烈斯的女儿是名寡妇,她那个2岁的小儿子身世成谜,谁也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一家人原本好好地生活在这里,谁料那年春天,农场里开始接连发生怪事。
先是女佣在夜晚听到阁楼里传来脚步声,紧接着安德烈斯又在农场里发现了陌生人的脚印,这组脚印一直延伸到房子里,有来无回,就好像是什么人偷偷溜进了家中。惊魂不定的安德烈斯对自己的农场展开了一场彻底地搜查,结果却没有任何发现。
“可怜的女佣被吓跑了,但很快农场又来了一位新的女佣,此后几天,附近的人们再也没有见过安德烈斯一家。就在大家意识到不对劲,前往农场查看时,发现这里已是一片死寂……”
青年讲到这里,故意停顿下来,周围人早已听的入迷,急于知道后续如何,纷纷催促他继续。青年却不慌不忙地清了清嗓子,有善于察言观色者忙递上自己的竹扁圆形水壶。
青年喝了口醇香回甘的普洱茶,才抹了抹红润薄唇继续道:“霎时间,农场里的狗开始朝谷仓狂吠,镇民小心翼翼地进去,看到了恐怖的场景!安德烈斯和他的妻子,女儿,大孙子躺在一片血泊里面,他们的尸体堆在一起,被人用干草盖着。”
嘶!有胆小者掩嘴惊呼,既害怕又忍不住追问道:“还有一个孩子呢?那女佣去哪了?”
青年又卖起了关子,索性这次他没有停顿太久,车窗外的春风吹拂过他柔软的短发,青年被整个车厢的目光所聚,火车的噪音让他纵使讲到神秘的关键处,也不得不抬高声音道:“那2岁孩童的尸体就倒在婴儿床上,让人生生扼住脖子掐死,脸都青了。女佣下场更是凄惨,被斧类钝器击中了脑袋,脑浆迸裂,血溅当场,死的透透的。”
“呀!”有妇人脸色一变,赶紧捂住怀中小儿的双耳,于心不忍道:“这凶手简直猪狗不如,连那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
“可不是。”青年叹了口气,虽然他也是道听途说,但可以想见当时的场面有多骇人。
又一人问道:“凶手是谁?可有逮捕归案?”
青年摇了摇头。“没有,抓到了还能称之为悬案吗。不过警方查案时,发现谷仓里的死者皆身穿睡衣,女佣也倒在卧室,由此可见谋杀是在夜晚发生的。且尸体都用干草或床单覆盖着,连那2岁孩童身上也裹着母亲的裙子。”
“这是为何?”听众不解道。
“凶手既心怀恨意,又想让这一大家子人死的体面些,想来熟人作案的可能性更大些。”青年说到此处坐正身子,敛起笑容,笃定道:“谷仓里的死者必定是挨个被引过去的,凶手大可以趁夜摸进家中行凶,却多此一举,个中缘由调查清楚,自然能洞悉杀人动机。”
旅客们听得意犹未尽,这一路上青年讲了五件案子,个顶个的惊险新奇,其间还夹杂着海外风俗人情,比那茶馆里说书先生讲的段子还扣人心弦。
当下就有人感叹道:“不愧是留洋归来的学子,放在平时可听不到这些。不过小兄弟,你怎么知道的这般多?”
青年眨了眨眼,笑道:“因为我是一名法医啊。”
“何为法医?”
“检验吏,仵作……怎么叫都行。”青年神色随意,活动完腿脚,一拍手道:“各位乡亲,旅途疲惫,方才随口所讲权当解闷,眼下我是口干舌燥,咱们这火车也快到站了,就此便散了吧。”
待围绕在他身边的旅客各自意犹未尽地归位,青年才将头转向窗外,终于得空好好瞧瞧这两年来令他魂牵梦绕的故乡了。
此时云雾消散,透蓝天空上,悬挂着的太阳显得格外刺眼。随着景色向后掠去,青年倏然瞪大眼,不敢置信般微微向前倾着身子,几乎要将自己探出车窗外去。
只见那大片田地中,开满了红的、紫的、白色的花,团团锦簇,朵朵耀人,风吹来时,直立的茎杆,像莲一样拥有亭亭玉立的身躯,却是他离开云南时这片大地上早已不见踪影的罂粟。
青年瞠目结舌,缓了半晌,才犹豫着看向坐在他对面的老者,迟疑道:“冒昧一问,这……这些罂粟是怎么回事!”
老人满头银发,脸上刀刻般的皱纹流露出历经磨难的沧桑,闻言一脸平静道:“罂粟怎么了?”
“不是不让种了吗?”青年蹙眉,罂粟可制成大烟,自古吸食者小到穷极败家,大到偷抢杀人,祸及民众无数。
“何时不让种?”老人反问道。
“民国5年,省政府不是颁布了《禁绝烟苗条例》,转过年还来了场中英会勘。”他清楚地记得那年全省销灭烟籽,烟苗多的地方甚至要翻土犁铲。
“孩子,怎么称呼?”
“周斯年。”
“周小友,方才你自己都说了,这是4年前的事,如今已是民国九年了。”
周斯年叹了口气。“可……为什么啊?”
“不种有不种的道理,种则有种的无奈。大烟虽少了,吸食的人还在,如此鸦片供不应求,价格飞涨,周边各省趁机向咱们销烟,导致白银大量外流,纸币贬值,民不聊生……如此种种,现在再看,当年的禁烟是治标不治本的。”
“原来如此。”周斯年点了点头,方才听对方侃侃而谈,便觉此人身份不一般。
老人衣着虽不华贵,却不似寻常人家那般缝缝补补,浆洗发白。甚至他缠绕在手上把玩的那串黄龙玉珠子,也价值不菲。
“老人家怎么称呼?”周斯年好奇道:“又怎么知道的这般清楚?”
“年纪大了就爱唠叨两句,说的不做准,周小友这一路讲的故事倒是十分精彩。”
火车开始减速,到站的旅客纷纷收拾行李,老人两手空空地站起来,朝周斯年笑了笑,说到:“至于名字,萍水相逢,不值一提。”
对方既然不愿意透露,周斯年倒也无所谓,习惯性伸出手,老人笑着照做,双方行了个简单的西方握手礼。
周斯年道:“那便有缘再见了。”
数分钟后,火车重新启动,拉着呜呜的汽笛声,朝周斯年的家乡蒙自县驶去。

戏子无情(五)
8
飞燕拿着照片跟林文生摊牌后,葛沐琴得知此事便慌了神。丈夫虽然常常离家在外,但她到底是嫁进门的少奶奶,和林文生的事一旦被揭发,势必不会落得好下场。于是葛沐琴便想夺来照片,除掉飞燕。
葛沐琴用钱财对林文生威逼利诱,后者大抵也想摆脱飞燕,二人一拍即合,很快商量出对策。由林文生先行逼问出照片下落杀死飞燕,葛沐琴带着陈美如去时,他再扮作飞燕的样子隔门对话,伪造后者还活着的假象。紧接着葛沐琴再带陈美如去找林文生,待到飞燕的尸体被发现为止,后者便有了不在场证明。
但事情并未按照二人的计划发展,据林文生事后所说,他偷偷溜进飞燕房中时,便看到了悬挂在梁上微微晃动的尸体,飞燕竟然上吊自杀了。
林文生翻遍屋内也没找到那张照片,而葛沐琴已经按照约定带着陈美如来了,林文生听到二人进院子的声音,忙把尸体抱下来放在床上,匆忙扮作飞燕模仿他的说话声糊弄过去。待二人离开后,林文生焦急万分,索性放了把火将整间屋子和飞燕的尸体一同焚毁。
他离开时恰巧被红玉撞见,心虚鬼祟的样子引起了后者的猜疑,红玉改变主意跟上去,这才没有及时发现走水。等大火被扑灭后,飞燕的尸体是在床上被发现的,且毫无挣扎痕迹,这才有了殉情的传言。
若不是红玉从棺材铺老板口中得知那道奇怪的勒痕,认定二人是凶手,在戏台上刺死林文生,恐怕飞燕的死便会不了了之。
“我说的话句句属实,飞燕当真不是我们所杀!”葛沐琴泫然欲泣,恨不得指天发誓。
不过此人自私自利,作恶多端,她的话范亦凡等人是不敢全信的。既然飞燕的尸体才下葬不久,想必还未完全腐烂,周斯年决定开棺验尸,毕竟尸体是不会骗人的。
飞燕到底是陈家人,陈大茂做主将他埋进了祖坟。范亦凡留在云桂戏园看守一干人等,周斯年则带上赵鸣岐,喊上两个巡警帮忙,往坟地而去。
飞燕生前也是个颜如宋玉,貌比潘安的名角,吃穿用度虽算不上奢华,但绝非普通人可比。他死后却葬在一口下等杉木棺中,挖出来一看,甚至连件陪葬品也没有。
尸体被大火烧焦,已然面目全非,浑身溃烂,那味道令人作呕。两个巡警已经捂着鼻子躲远,甚至不敢多看一眼,连赵鸣岐也忍不住脸色发白。再看周斯年,却丝毫不受影响,径直戴上手套,跳进棺材中。
赵鸣岐暗暗佩服,忍不住问道:“你不害怕吗?”
“人死了就是皮包骨,过上几年连血肉也没了,有什么可怕的。”周斯年笑了笑,仰头看着赵鸣岐,颇为自豪道:“往前数五代,除了我爹,我们周家人都是干仵作的。小时候爷爷验尸,我就在旁边看着,什么样的尸体没见过。”
说着,周斯年托起飞燕碳黑的头颅,昔日妙人如今只动一动就要掉下块爬满蛆虫的烂肉,周斯年却能面不改色,俯身查看他的脖颈。
“红玉说得不错,飞燕确实是窒息而亡,但我看他脖子上有深浅两道勒痕。”周斯年稍稍松手,飞燕的头颅便仿佛承不住力般向后软软垂去,这让周斯年大感意外,又去捏颈椎,果然骨头是断裂的。
赵鸣岐看出他的异样,问道:“有什么不妥吗?”
“飞燕的颈椎有一定程度的断裂,上吊是不会造成这种结果的。”周斯年用手比划了一下,抬起尸体的下巴道:“你看,靠近下颚处有一道向上的勒痕,这是尸体悬空下坠形成的。大概没过多久林文生就把人放下来了,所以痕迹很浅。”
“而另外一道深的……”周斯年指着脖颈下方的勒痕,继续说道:“是向下的,说明凶手的身形没有飞燕高,绳索绞勒时双手用力就把骨头弄断了。恐怕飞燕是先被勒死,凶手又伪造成他上吊自杀的样子。而既能制住飞燕,又有力气搬动尸体的,必定是个男人。”
如此一来,葛沐琴所说不假,林文生并非凶手。而他进来时没有看到其他可疑之人,尸体也还在晃动,或许凶手当时尚未离开屋子,只是匆忙间躲了起来。
周斯年分析得头头是道,在谈到拿手的验尸时目光如炬,整个人都分外鲜活,仿佛眼中有星光闪烁,叫人移不开眼。
赵鸣岐听得入迷,不觉间若有所思,他善于发现常人关注不到的地方,便一指飞燕下方那道勒痕:“你仔细看,左边比右边更深,人惯用哪只手,哪只手的力气就会更大些,我猜凶手是个左撇子。”
一个熟悉云桂戏园,又能进飞燕房中的矮个左撇子,周斯年倏然想到了一个人。
9
二人回到戏园,正巧碰到李途从陈家回来。三人与迎上来的范亦凡汇合,后者迫不及待道:“如何?查到什么了?”
李途坐在大堂还算完好的角落里,端起凉茶一饮而尽,周斯年接过陈美如的笔录飞快扫了一遍,心下有了计较,朝范亦凡摆手道:“先别问,跟我来。”
红玉等人候在院子里,泾渭分明地各占一角,相互仇视,若不是有人看守恐怕又要打起来。
周斯年迎着众人神色各异的目光,朝楼占双道:“楼老板,飞燕的脖颈处确实有勒痕,林文生毁尸灭迹,眼下我要还原案发时的情况,还请你帮忙扮作林文生演示一番。”
说罢又对葛沐琴道:“据陈美如所述,当日你邀请她看戏,声称自己常来云桂戏园,与飞燕等人有些交情,主动提出带她去见飞燕,可有此事?”
“是。”
“林文生假扮飞燕,并未让你们进屋,只是隔着门说了两句。当时天色已晚,屋内掌着灯,所以陈美如看到窗上的剪影并未起疑。”
葛沐琴点头,猜不到周斯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自始至终可都没进去过,人不是我杀的,陈小姐能证明!”
“是吗,我看不见得。”周斯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朝楼占双道:“我方才看过,这院里的每间屋子格局摆设都相差无几,烦请楼老板扮成林文生进屋坐一坐,葛夫人就去你们当时所站的位置。”
众人皆一头雾水,只见楼占双撩开衣摆迈过门槛,径直坐到梳妆台前的木凳上,迟疑道:“然后呢?我还要做什么?”
周斯年摆手道:“什么都不用,这就够了。”
葛沐琴站在太阳底下,脸上的妆都晒花了,只觉得自己被耍了一遭,怒斥道:“你们这些警察吃着公粮却胡乱查案,这样污蔑我是不会承认的!”
“葛夫人莫慌,我也没说人是你杀的。”周斯年看向楼占双,冷声道:“楼老板才是凶手。”
此话如掷进湖中的大石,激起一片涟漪,红玉第一个跳出来,不服气道:“这怎么可能!我分明看到林文生做贼心虚,何况葛沐琴也承认了他们预谋杀我师父,放火烧房子!”
“起火时死死拦住你,不让你进去救飞燕的,可是楼老板?”
红玉愣了愣,回想当时情况缓缓点了点头,楼占双立刻道:“当时火已经烧到门口,我自然不能看他白白送命。”
“那你先到一步,为何不去救人?”
“我怎知里面情况如何,贸然冲进去,万一困在屋中……”
“不对。”周斯年打断楼占双道:“飞燕可是你的摇钱树,你就这么看着火势渐大,是因为知道他早已死了。你担心红玉进去,看到的是一具不会挣扎求生的尸体。”
“我再问你,飞燕死后为何不报警,反而迫不及待地将尸体草草下葬?”
楼占双脸色难看道:“自然是为了戏园好,我还要开门做生意,烧死过人的地方传出去多不吉利。”
“蒙自县本就不大,飞燕是个名角,风光大葬和偷偷殓尸有何区别,眼下又有谁不知道?”周斯年步步紧逼,毫不相让道:“你是怕警察看出来,飞燕到底是怎么死的。”
“方才我们开棺验尸,飞燕的脖子上有两道勒痕,若我猜测不错,当时你定是与飞燕发生了争执,恼怒之下将人勒死,事后你怕坐牢,又将尸体伪造成上吊自杀的样子。恰好这时林文生来了,你便仓促间躲起来,因此前者进屋时飞燕的尸体还在微微晃动。”
见楼占双不接话,周斯年又道:“先前我曾见你用左手扇扇子,连摸下巴的动作也惯用左手,而勒死飞燕的凶手好巧不巧,也是个比他身形矮些的左撇子,如此种种都与楼老板相符。”
楼占双下意识把胳膊往身后撤了撤,冷哼一声道:“这天下的左撇子多了,难道个个都是杀人凶手?”
周斯年不与他争辩,反而将陈美如的口供拿出来道:“葛夫人,陈小姐说当日你们站在院子里,而屋中的‘飞燕’则坐在梳妆台前。”
葛沐琴点头道:“正是。”
“可尸体是在床上发现的,房中还有茶几矮凳,若非亲眼所见,恐怕旁人都不会率先想到飞燕是坐到梳妆台前。楼老板想都没想便一屁股坐下去,因为你当时躲藏起来,将这一切看得十分清楚。”
周斯年分析得头头是道,一番说辞解开了众人的疑惑。范亦凡暗道这人当真深藏不露,挑眉道:“好哇,原来你才是凶手!”
红玉则看看葛沐琴,复又看向楼占双,难以置信道:“真的是你?可……你为何要杀我师父!”
10
楼占双僵在原地,额头青筋暴跳,良久咬牙道:“是呐,你也说了,飞燕是戏园的摇钱树,我为何要自断财路。”
赵鸣岐回想起红玉之前的话,冷声道:“因为你的摇钱树不干了,要走了。”
“不止如此。”周斯年指着陈大茂道:“飞燕的亲大哥沉迷大烟,他自然对此物多有了解,恐怕早就发现你走私贩卖,以此来要挟你放人。你见留不住他,又担心此事外传,冲动之下便起了杀心。”
这只是周斯年的猜测,但他所说半分不差,楼占双早已胆怯心虚,深知自己被盯上后插翅难逃,便浑身泄气道:“飞燕刚被卖进戏班还不到七岁,是我楼家给他吃饱穿暖、我父亲教他唱戏练功,否则飞燕能有今天?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竟敢威胁我……”
“你放屁!”红玉剧烈喘息,愤恨道:“要不是师父唱成了角,你能盖起这个戏园子?小时候我们过的都是什么苦日子,冰天雪地跪在院子里背戏文,唱错了要挨饿,演不好要挨鞭子,若不是师父拦着,十年前我就被你们打死了!”
楼占双不以为意,眼中带着轻蔑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哪个成了角的不是这么熬过来的!所以你永远成不了飞燕。”
“不是每个人都贪图名利,师父只是喜欢跟林文生唱戏,可就连戏也是假的,他累了,不想唱了,你不肯放他离开,还要了他的命……”
红玉无亲无故,飞燕于他而言,就像是亲兄长,是他黑暗童年中忽而照进来的一道炽烈的强光。他这株软弱的草木,靠着汲取温暖存活,可如今光没了,世界又陷入一片晦暗。
红玉双目通红,恶狠狠地盯着楼占双。他的匕首丢了,竟然就这么冲上去和楼占双厮打起来。
范亦凡见状忙上前将人拉开,但他动作迟缓,嘴里喊得邪乎,手底下却不用力,雷声大雨点小,故意让红玉多踢了楼占双几脚。
楼占双心知自己落不得好下场,状似癫狂地大笑,叫嚣道:“你也是杀人凶手,咱们一块蹲大牢,谁也别想好过!”
“你太吵了。”赵鸣岐面无表情地捏住楼占双的脸,稍一用力只听嘎巴一声,卸掉了他的下巴。
楼占双疼得啊啊大叫,然而嘴合不上,口水便沿着脸淌下来,那样子狼狈不堪,不消片刻便跪在地上呜呜求饶。
“你们都不得好死……不得好死……”红玉朝他啐了一口,冰冷的视线扫过楼占双和葛沐琴,心中的仇恨若能化作利剑,二人恐怕早已千疮百孔被他扎成了刺猬。
眼下案子破了,凶手被押走,周斯年心里却并不痛快。红玉与他们年纪相仿,人生不过才起步,却因杀人搭上了自己的青春。暗无天日的牢房,就像是地狱一般让人压抑,不知他进去后听着哭啼惨叫,可会后悔今日的冲动。
而竹竿李被抓,常随安却逍遥法外。前者一口咬定火是他放的,大火虽然损毁了云桂戏园,却无人因此丧命,竹竿李活罪难免但死罪可逃,数年后放出来又是一方祸害,想让他供出背后的靠山常随安,恐怕是不可能的。
范亦凡叹了口气,摇头道:“就算竹竿李指认,常随安也不是那么好抓的,有人保他不说,逼急了这毒王还敢带着手底下的人造反,让他躲进山里更是麻烦。”
周斯年不甘心道:“难道就这么算了?”
“我且先把此事告诉局长。”范亦凡道:“看着吧,人作恶自有天收,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早晚他会落得应有的下场。”